我終于虛弱到連水也進不下了，深夜，梁老大氣極敗壞地再次來到我的營房，問我有什么心愿沒有？我點點頭，我想回一次營部，國盟的營部。他眼神里閃出我難以忽略的失望，但最終他還是讓衛兵把我抱上了車。

我強撐著一口氣，倚靠在漆黑的車廂里，梁老大一邊對我冷嘲熱諷，一邊罵著司機開快一點。一路上，梁老大嘮嘮叨叨說了很多話，他說我根本不是徐將軍的私生子，是他隨便從村子里找了個野孩子認作私生子，然后送來花河，騙了他的。又說，將軍用我一個冒牌貨，就騙走了他手里的“王牌”，現在還想要滅口，他這次一定要和將軍好好算這筆帳！我很無力地聽著，任憑梁老大的口水噴得我臉上到處都是，但是我沒有力氣想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我都不過他們手里的一枚棋子罷了。

到了盟部，我已經動彈不得。梁老大自己先下了車，徑直去了大院，找將軍理論去了。我又被衛兵灌了一口水，等了許久許久，衛兵告訴我，將軍答應梁老大重新送一個孩子過來，但是我就不必回去了，我慘淡地點點頭。

等我再次醒來，耳邊總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嘰嘰喳喳，吵得我頭疼。我睜開眼，果然是她。她眼里含著滿滿的擔憂，問我哪里難受，我沒說話，心里卻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一般的暢快。梁老大能為我做的不多，好在這一次，我如愿了。

我們沒有再回花河，而是去了一家寺廟。衛兵說，梁老大怕我死在軍營里，不吉利。但是我隱約覺得，梁老大是真的擔心我。在我養病的日子，她成了我唯一的陪伴。有時候，梁老大看我時，看到了會像趕小狗一樣，趕走她。她不哭不鬧，就一個人遠遠地躲開。其余時間，她大約都是快樂的。每天我們跟和尚們早早起來，我去上早課，她就在院子里一個人玩，撿樹葉，捉螞蟻，或者幫忙照看院子里的花草，然后陪我一起吃齋飯，之后我又去隨大師傅聽講經義，做禪課，收拾院落，下午我就不必去前院了，得了空閑，我就陪她一會。她大約會覺得有些無聊，我就盡可能安慰她，陪伴她。因為我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會很久，我總要回花河，而她亦是要去北邊那個國家的。梁老大終于派人來接我們。臨走前，她非常虔誠地去跟菩薩叩拜道謝，梁老大的衛兵看著我們倆，面露難色，但還是什么都沒說。

回到花河軍營，我跟梁老大申請了單獨的營房，梁老大答應了。每天我依舊每天跟部隊訓練，她就留在我的營房，等待我歸來。梁老大也依舊很嚴厲，可我不再畏懼。我明白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我只有努力為自己拼出一條完整的路來。那一段日子，我們在花河，互相陪伴，相依為命。梁老大看到我的狀態慢慢轉好，也沒再說什么。我答應她，等我考核拿到了第一，梁老大會給我放一天假，我就帶她去花河游玩一次。她滿心期待，可是那一天，我們終究沒有等來。

她要走了，因為徐將軍終于和北面的國家談判成功。我藏在軍營的人群中，看著她一個人孤單地上了汽車。梁老大看著我不舍的樣子，說，其實她也不是必須要走的，徐將軍已經答應把她送給花河了，我搖搖頭，這一次機會難得，她應當走。她還不到4歲，北面是她的國家，應當能護她周全。

梁老大又沒好氣地說，這一次人走了，他就沒有本事再給要回來了，你可不要后悔。我點點頭，找了個極其蹩腳的理由道，她是個女孩，在軍營里終究不方便。

她走了，卻成為了我記憶里的一道光，一抹刻進我骨子里的溫暖。

我的生活又回到以前，可到底還是不一樣了。我更加刻苦地訓練，一刻不敢停下。因為一停下，關于她的記憶就如花河上的雨，綿延不絕。直到有一天，梁老大領著一個小男孩到我跟前，說這個孩子腿腳好，腦子也靈光，是塊當兵的好料，照顧你，應當方便了。

我給他取名叫小五。

因為她叫小四。

盡管后來，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

梁錚摩挲著黑絲絨盒子里手鐲下面那張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小女孩，三四歲的樣子，穿著藍白色的棉衣裙，扎著兩只小小細細的羊角辮，笑起來，右側臉頰上還有一顆可愛的酒窩。這張照片，他拜托光堯找了十幾年，今天終于來到他身邊。

他早早成了花河的當家，卻因為梁老大的年衰，猜忌，過的異常艱難。他和徐光堯的聯絡也幾乎徹底斷掉，因為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他找不到任何求助他的理由。后來他才知道，徐光堯的日子其實比他還要艱難，老將軍勢力強大，律下嚴格，他卻是散漫的，不拘小節，一回來提出什么平等革新的口號，徐將軍被這個寶貝兒子的愚蠢氣的半死，周圍人也突然戒備起來，徐光堯一有什么風吹草動，都有人立馬夸大了千百倍，然后傳到將軍耳邊，然后自己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孤家寡人。

徐光堯干脆做起了一無是處的二世祖，天天開著豪車去大學里泡女學生，一副不學無術，紈绔不羈的模樣。周圍人終于被他騙過了，以為他被留學的美麗國、拐杖國帶壞了腦子，除了吃喝嫖賭、玩女人，再翻不起什么花樣，他才露出真正的獠牙，收拾了幾個頑固的舊勢力，當上了國盟的新當家。可國盟內部矛盾重重，復雜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同樣分身乏術。

一些東西從他們長大，承擔起各自的責任后，就慢慢變了模樣。徐光堯選擇了和他截然不同的路，他一次次冷落花河，怠慢花河，疏遠梁錚，國盟就有人慢慢暗中理解他，接應他，甚至幫助他。于是徐光堯不動聲色，繼續上演著和梁錚的意氣之爭，甚至水火不容。

直到現在，梁錚才終于明白這一切。

眼下只剩一件事，他做完后，就把一切還給自己昔日這位“大哥”。

梁錚回到國盟已近半夜，小五一臉焦慮地迎在門口，等無關的人都散去后，遞過來一封信。梁錚打開，是一行很囂張的字，落款是三角地里的一位無名小卒。

梁錚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讓小五集合隊伍，他要訓話。小五一臉不相信，“老大，程姐現在在馮崇玉手里，馮崇玉啊，您就不擔心嗎？再說，”

再說，人家也就要一百萬，您又不是沒有。。。

梁錚卻一臉平靜，“小五，仗要一點點打，至少在我沒回應之前，程曉曉應該是安全的。”

這，這什么邏輯！小五頂著一腦袋問號和失望，出去集合了。

梁錚把那張紙，狠狠揉成一個紙團，扔進了垃圾桶里。

程曉曉，想不到，你還是不肯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