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起飛

我們M星球的飛船就是這么簡陋，簡陋到你會把它的艙室當作一個普通的羊圈那樣對待。我雖然出生在這里，而且已經有了11年的生命歷程，可我現在是第一次到飛船的艙室里來。平時我們這些孩童看見的就是些山巒、山岡、山峰、山脈什么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山洞一樣的艙室。每一艘飛船在它飛越太空的前夕才會自動打開艙室，讓執行任務者走到里面去。當太爺爺最后揮動那手臂時，飛船的艙室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關閉起來了，艙室關閉之后，這里面的變化更叫我意外。那些土質、石質的混合物質無疑是流動可塑的，它們自動圍攏過來，把我包裹到了中央位置里，宛若我變成了蛋黃，而周圍則是蛋清。那些麥草鋪墊在我的身體下面，柔軟而溫暖，十分富有彈性，仿佛羊絨毛一般。我的身體也就不自覺地蜷縮起來了——這是為了適應環境的變化?？臻g縮小了，我的姿勢身形便自然而然地隨物賦形，我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好像是胎兒了，而這艙室則像是母親的子宮，子宮里還有羊膜腔，腔里有充滿著豐富生命營養的羊水。

我實在沒有想到這座山峰居然像流淌著熱血的身體那樣收縮和舒張——也就是說，這艘飛船——組成它的物質是土和石——是能夠收縮的，我身體緊靠著的洞壁幾乎就是溫暖的、熱乎乎的肌肉，肌肉里是熱血，熱血在奔流——它越來越緊地把我包裹在了中心，我感覺到的是母親澎湃洶涌的大愛——就在這樣的愛的暖流中，我感覺到飛船起飛了。我在飛船的內部，在它的中心位置里，不能體會目睹它上空的激動和幸福了；而我的太爺爺、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們，他們會睜大了眼睛靜靜地看著飛船發動起飛。據我所學習的知識，我知道我們M星球的飛船是不用燃料的，不用點火，它就這樣起飛了。我在它的內核里感受到了起飛，感受著它是如何飛離我們M星球的，是如何從高原上升，飛向太空的。泥土和石質包裹著我，我奇怪的是，它們為什么沒有了粗糙感和堅硬感，卻有難以想象的柔軟。我雖然沒有眼福目睹飛船的起飛和升空，可我卻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力想象它是如何展翅飛翔的。是啊，這太有意思了！我想象著一座巨大的山峰飛離地面的情景：既然是山峰，它就不會是齊茬茬地從高原平面上斷離開的，它是有根的，它會從大地下面拔出山根來——那山根，宛若是大樹的根系一樣，是扎得很深很深的——那樣的龐大山根根系從大地深處拔出來，幾乎與地面以上的山峰同樣的巨大，具有同樣的高度和深度——那樣一個紡錘形的山體——那樣一個紡錘形的飛船從我們的M星球里拔出來了，飛升向了茫茫的太空——那樣一座巨大的山峰飛升上浩蕩的星空——雖然不是夜晚，看不見星星，但并不意味著星辰就不存在，它照樣是可以叫作星空的——那樣壯麗與輝煌的情景用什么詞表述都不會過分的。

我感受著飛船的飛行，閉上眼睛，用聽覺仔細地感受著飛行——實在是過于新奇了，簡直就是神奇，這種飛行是神明才能有的享受。這哪是一艘飛船啊，簡直就是一顆宇宙里的星球在按照宇宙的規律運行，一切都是十分自然的，沉穩的，安全的。

這樣的胎兒的宮殿——子宮羊膜腔一樣的飛船艙室，沒有顯示屏，我看不到外面的一切，其實啊，不看也好，我的耳朵，我的聽神經發揮了超乎尋常的功能，它把飛升的過程全部聽覺化了，這比睜著眼睛看似乎更耐人尋味，更是一種神奇的感受。我想象著我在一座大山的中心，而這座大山在飛離我們的M星球，在飛向遙遠的太空，飛向那個叫作地球的星球上的目的地。我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我能夠聽出那飛行的感覺。

這多像是夢啊！

我這是白日做夢嗎？

這樣一個巨大的物體，它怎么就會飛行呢？沒有操作盤，沒有能量的消耗，它靠的是什么呢？我的太爺爺說，靠的是意志，也就是說，是靠你的心。你的心怎么想，它就怎么飛。它幾乎會與你的心思保持同樣的速度，想到哪兒就立即能夠到達哪兒。這可是太奇妙了。

我想到了自己的使命和任務。

我是去外星球送救世的良藥的。那個叫地球的星球被一種叫丹巴熱病的病毒肆虐殘害，我們M星球如果再不派人去送藥救世，那個星球的命運將是不堪設想的。我們的M星球盡管遠在那個叫作地球的星球的5000粒年的距離之外——1粒年約等于1000光年——這是多么遙遠的距離??！可我們M星球是不能見死不救的——這是我們M星球整個星球的意志。這是含糊不得的。

我睡在飛船的中心，包裹我的艙室似乎越來越小了，我動彈不得，只好發揮我的想象力，去想象吧，去思索吧，反正也沒有其他好玩的事可做，控制想象能力的這根神經就占了主導地位。

現在就去想象我的目的地，那外星球上的情形，似乎還為時過早，而且無疑會是不準確的。我可以想象，但依照的無疑還是我們M星球的標準，把我們M星球上的想象帶到地球上去，這顯然是不合適的，而且還會給予我認識上的錯覺和誤導，這是百害無一利的。這又何苦呢！

我可以想想我的下一步的行動——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將如何努力去完成使命。我會遇到困難和阻力的，但我是有能力克服的。這外星球上的生命會如何歡迎我呢？他們會像迎來天神那樣歡迎我嗎？還是會像對待一個異端邪教徒那樣把我抓起來，把我放到火刑柱上焚燒？我怎么能這么想呢？這是跑偏了的想象。不會的，我堅信，外星球上的生命都是善良的，以大愛為宗旨的……

想著想著，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包裹得越來越緊了，我的身體好像也縮小了，這當然是為了適合艙室的變化才發生的變化。但我并沒有感覺到不自由，反而覺得越來越自由了。自由的空間似乎變成了無限大的宇宙。包裹我的物質宛若變成了流動的液體，它們在快速地流動，這給了我無限的自由度。我聽見了聲音。這是飛行過程中的意外情況。仿佛有什么生命，在敲擊我的飛船的外壁。你想想，我正在太空里飛行呢，這種敲擊聲是如何傳導進來的？這聲音越來越急迫了，仿佛要叮囑我什么第一重要的秘密。

飛船繼續飛行著。敲擊聲消失了。

我的思維卻沒有停息下來。這太空里不明的事物多著呢。不同的星球肯定有著不同的高級生命，也許剛才敲擊飛船的是神明，他們對于我乘坐的這艘飛船有了興趣，就飛過來叩問一番，開個玩笑什么的。神明們也是挺調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