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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車子開通了,但車速非常緩慢。剛才堵車時,也許是小暉坐在身邊,柯譯予倒挺安靜的,這會兒,看到爭先恐后搶道的車輛,他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他經(jīng)常會涌出無名之火。他覺得這世界太亂了,沒有一個地方是講秩序的、有規(guī)矩的,連法律他們都玩得隨心所欲。他腦子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想象,這世界的人已退化成最低端的菌類,只能生長在最腐爛最陰暗的角落里。當然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他感到心里堵得慌,放松了領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安慰自己慢慢來。他今天早上要和他代理的農藥廠宿舍案的事主對談,看來要遲到了。讓他們等一會兒吧。他預見到那些事主同樣會令他心煩。
還是想想小暉吧。想起剛才小暉遠去的孤單的背影,他很為小暉目前的狀況擔憂。
朋友在湖西搞了個會所,時常請一些高朋貴友去他的會所玩樂。這幾年柯譯予在律師界名頭響亮,自然也成了高朋之一。柯譯予天生孤傲,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太熱鬧的場合,所以也不常常去。他覺得這種聚會毫無意義,還有點可笑,無非是一幫男人裝出成功人士的樣子,在一群來路不明的女人面前侃侃而談。女人們一定花枝招展,你說一句,她們便花枝亂顫。
柯譯予就是在那兒認識小暉的。
最初吸引柯譯予的是小暉的眼睛。那眼睛讓他想起一首詩:
從你的目光里,我看到了黑暗;
光之前的黑暗,
地下三千尺的黑暗,
封閉的心臟血液凝固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起了這首詩,小暉的目光是黑暗的反面,那么明亮。就在那首詩里,還描述了“光芒深處的明亮”。小暉配得上這種“明亮”。這“明亮”擊中了柯譯予。
小暉在喝一瓶啤酒。她顯得有些落落寡合,也不知道是誰帶她過來的,那天她幾乎是形單影只。沒人勸她喝酒,她自己灌自己,沒一會兒就喝下去三瓶。柯譯予當時就意識到這個看上去單純的女孩一定遇到了什么傷心事,這令他萌生一點點憐惜之情。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小暉。他們開始和小暉喝酒,小暉也越喝越興奮。后來滿屋子都是小暉傻乎乎的笑聲和沒頭沒腦的話語:“我喝酒哪里厲害,我們家的小貓才厲害,我們家的小貓可以喝一斤白酒,喝完還在地上翻筋斗呢;你下次和我們家小貓喝?好啊,你一定喝趴下,到時候你和我們家小貓一起在地上爬……”柯譯予一直在遠處靜靜觀察她,覺得這個女孩給他一種毛茸茸的感覺,就像一只剛剛出殼的小雞仔,有一種想要撫摸一下的愿望。
后來,女孩消失了。柯譯予猜想可能上廁所去了。女孩好久沒回來。柯譯予竟有些擔心,就跑去洗手間看。小暉正在狹小的洗手間過道上撫著肚子嘔吐,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嘔吐的緣故,她的眼中掛著淚水。柯譯予走近她,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她使勁地揮手,讓柯譯予走,她指了指吐出的穢物,說,很惡心,你快走吧。柯譯予沒走,一直待在一邊。等小暉緩過勁來,柯譯予說,你還是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當時柯譯予敏銳地捕捉到小暉臉上浮現(xiàn)的一絲譏諷。“大叔,你是不是想勾引我?”柯譯予有一種受辱般的惱怒,惡狠狠地說:“你以為你是仙女,人見人愛?”柯譯予一把把她拉住,塞進自己的車里。
就是在那以后,柯譯予和小暉有了交往。她說了她和男友的事后,他明白了她如此悲傷的原因。這悲傷打動了他。也許真是這種悲傷讓小暉在他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車流比剛才暢通了一點。在快到律師事務所時,柯譯予打算給小暉打個電話。電話通了,但小暉沒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