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司坊隸屬內(nèi)務(wù)府，卻是專涉聲色之事，其中有歌姬，舞姬，伎樂各色人等，卻皆是罪人妻女罰沒而來。

那雙墨染冰封的重眸……

那大雪飄飛中，單手扶轅的少女……

如此金枝玉葉，竟要淪落至此嗎？

云時的手掌幾乎攥出血來，面容卻被額前高冠遮擋，任誰也沒有看出他眼中的憤怒。

前些年，景淵帝暴虐妄為，惹起民怨鼎沸，今上執(zhí)干戈而救民水火，這才云者景從。他攻入京城不過年余，心思竟也變得如此刻毒么？！

高闕之上，皇帝的聲音傳下，飄渺無比，然而重如萬鈞——

“阿時，你立下如此大功，可要什么賞賜？”

“臣惶恐，為陛下盡職，不過份內(nèi)之事。”

低笑聲響起，依稀有著并肩戰(zhàn)斗時候的清越豪邁——

“雖然還想賞你些什么，但你既然固辭，就先領(lǐng)下靖王的名號，再加雙俸吧……”

云時不敢再辭，遜謝而退，從頭到尾，那高闕上的帝王，他昔日敬愛的義兄與伙伴，卻始終沒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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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司坊分為南曲與北曲兩處，南曲培養(yǎng)的是伎樂和音聲人，北曲的則是名妓，舞姬這一類的妖姬尤物，她們不僅要色藝俱全，還要為達(dá)官貴人陪夜侍寢。

寶錦被兩名健婦壓解著，從官衙的側(cè)門而入，身后怯怯跟隨著的，只有季馨一人。

高飛的青檐重重，雨滴聲聲，縵回的廊腰之間，時而有如云的美人穿梭而過。

她們或是貞靜嫻雅，或是冷艷翩然，又或是氣度雍容，卻都是默然無語，遠(yuǎn)遠(yuǎn)看來，恍如華美絕倫的人偶撐傘飄過。

穿過繁華殘凋的庭院，她進(jìn)了一座大院。

“這就是姑墨國的公主？”

斜倚榻上的管事微微抬頭，瞥了那靜穆的素衣女子一眼，淡淡道：“也不見得有多國色天香。”

“您明鑒，這是萬歲讓送來的，若是有個什么不妥，您多擔(dān)待就是了。”

一旁的小黃門諂肩諛笑道，心中卻在暗罵：擺什么派頭，若不是你剛給萬歲薦了美人，得了圣寵，小爺還用捧你的臭腳？！

“會舞否？會歌否？”

管事斜睨著寶錦，用輕佻的目光打量著，好似要待價而沽。

“……”

寶錦垂首不語，一旁的小黃門一心想著快些交差，于是笑道：“金枝玉葉們哪懂這個？”

“這就難辦了，你讓我把她放哪呢？教司坊雖大，可不養(yǎng)閑人。”

小黃門見他越發(fā)拿腔拿調(diào)，心中暗恨，卻只得低聲獻(xiàn)計道：“萬歲把她送這里里，存的就是個折辱的心思，您把她放北曲那邊，不就得了。”

寶錦暗運(yùn)內(nèi)力，卻是聽了個真切，她濃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凜然殺意。

“那就這樣吧！”

管事又瞥了一眼階下女子，陰陽怪氣地笑道：“北曲中的女子，論起才貌來，勝她者多矣，會有什么人點(diǎn)她陪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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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錦被粗暴推入一處房舍之中，她立定身，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這里是前后兩進(jìn)，前面有桌椅等物，還有一個侍女的臥間，后間有銅鏡妝臺，上有胭脂香露等物，中央一張木床，顯然是女子閨房。

“一路行來，這一列房舍是最簡陋的……”

她微微一笑，仿佛對眼前的窘境毫無懼色，看了一眼季馨，笑道：“看這灰塵，不知積了多久，我們自己動手吧！”

到黃昏時分，兩人才整理停當(dāng)，有黑衣老婦送來食盒，打開一看，竟是青蔥素面。

季馨用箸挑弄著面條，雖然饑腸轆轆，卻實(shí)在沒有食欲——她雖然只是侍女，卻也算是錦衣玉食，哪曾見過這等寒傖的粗面？！

“你不吃的話，下頓仍要挨餓。”

寶錦輕挑著素面，一口一口地吃下，神情怡然自若，仿佛吃的是平日里的皇家御膳。

“殿下……”

季馨念及她身份是何等尊貴，如今卻要受此折辱，聲音中都帶了哽咽，她拿起筷子，一絲一縷的，強(qiáng)咽入腹中。

珠淚滴入碗中，在清湯中漾起點(diǎn)點(diǎn)漣漪，寶錦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今后，我們的處境，可能比這要難要千萬倍，你能忍耐住嗎？”

季馨放下碗，以袖拭淚，含笑點(diǎn)頭——

“殿下能行，我當(dāng)然舍命奉陪！”

“舍命？難道這面能吃死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開懷而笑。

笑完之后，寶錦看了看窗外天色，低聲道：“我們的處境，其實(shí)是艱難無比，那些小人順應(yīng)皇帝的意思，要好好羞辱我呢！”

“你知道嗎，他們把我算入北曲之中了！”

寶錦冷笑著，眼中一片冰寒。

季馨一楞，隨即面色慘白，輕顫道：“殿下，怎么辦？”

“當(dāng)然是……設(shè)法調(diào)入南曲了！”

寶錦伸出左手，細(xì)細(xì)端詳著其上的傷痕，悠然笑道：“那位新封的靖王，云時，可以利用一二。”

她不再多說，讓季馨早早就寢，自己卻燃了孤燈，仿佛在等候什么。

二更時，有人在窗上輕扣了兩聲。

“殿下，我來了。”

沈浩從外推開窗，攀援而下，利落地跳入室中。

“讓您受驚了……”

他打量著室內(nèi)環(huán)境，又是愧疚，又是憤怒。

“都聯(lián)絡(luò)上了嗎？”

寶錦于燈下靜坐，雪白面容上露出凜然決斷之色。

“主上的舊部雖然潰散，卻也能一一尋回，只是……”

沈浩面帶難色，有些躊躇道：“有幾個人頗不安分，恐怕不會聽您號令。”

“是認(rèn)為我不配調(diào)遣他們嗎？！”

寶錦心中已是大怒，面上卻仍是淡淡，她放下手中茶盞，輕笑道：“既然如此，我更要會上一會了！”

月光透過窗紙映入，顯得她越發(fā)眉目清幽，竟是象煞了死去的乃姐。

沈浩心中一沉，想起殉難京中的主上，面上都現(xiàn)出凄然慘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