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場嘩然。
眾學子都坐不住了,有些在后排的甚至想偷偷起身,弓身離席。
“咳咳……一會兒還有常祭酒的諄諄教誨,金玉良言,你們確定要遁走嗎?”
聽聽這半是威逼半是利誘的語氣!
坐在后面的學子這才發現,最前排落座的竟是國子監眾師長!
怪不得靠前落座的學子端坐如山,不言不語。
眾人這才又都乖巧坐下,仰面抬頭。
一時無聲,針落可聞。
見狀,周助教滿意道:“好了,不管是讀書還是傳消息都不差這一時。下面有請常……”
忽見周助教面含鄙夷地向后望去。
以為是某學子偷遁被抓,順著助教視線回望,卻只見一群勁仆簇擁著衣著暴發的二人大搖大擺地邁步進來。
顏澄然回望,原來是初來京城就見過的尤三,此時正半躺著被人抬進來。
而走在前面的領頭之人,想來正是十三行的田二當家。
“你們國子監怎么辦事的!”一豪奴怒斥,“我們十三行可是實務學堂發起人之一,元老級別,你們竟然敢不發邀請函!”
邊說著走著還照手邊一個學子的后腦勺一下猛扇。
看見的人不多,黑壓壓的人群,只回頭看一下來人,就轉頭議論起來。但幾個有限的所見者,無不眼露怒色。
“誰啊這是?”
“十三行的二當家和三當家,田二尤三,被人抬著的那個是尤三。”
慕晴遠是頭回見這二人,想到慕氏山莊同十三行的淵源,一時臉色有些難看,還有點古怪。
顏澄然發現晴遠臉色不對,擔心道:“晴遠……”
“我沒事,十三行是慕氏山莊老冤家對頭了?!?
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顏澄然忙拉著慕晴遠說小話,告知了初來京城時和十三行的齟齬:
“咱們這也是同仇敵愾了!”
“好兄弟!”
顏澄然:“……”
此時最前排師長席位上,有人聞聲后,連忙起身,諂笑著躬身迎人。
原來是國子監趙監丞,其人一面迎向來人,一面高聲諂媚:“豈敢豈敢,兩位當家日理萬機,國子監實不敢打擾。再說有十三行少東家肯來國子監求學,我等實在是倍感榮幸??!”
又壓低聲音對二人道:“這可是十三行你們大哥的獨子,你們確定要壓他一頭?”
拉住正要嚷嚷的尤三,田二眼珠滴溜溜一轉,接著就高聲道:“那得讓少東家代表咱們十三行講兩句!”
“二哥說的對!”尤三躺著還不老實,翹頭附和。
用意倒是不難猜,立馬有人看穿。
“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嘛!”
“說的是啊,要知道,這里和十三行有來往的人可不少,若過于諂媚,失了十三行顏面,他這少東家的位子可就別想坐安穩了!”
“可若是顧及十三行,接下鬧事之人的話頭,那可就是犯了眾怒了啊,還會被指責不尊師長,在國子監照樣沒好日子過?!?
“提議之人非蠢即毒?!?
“看來十三行內部也不是鐵桶一塊,毫無間隙啊……”剛剛連提兩問的學子摸著下巴道。
眾人議論了一會兒后。
“是誰啊,怎么沒人起身?”
“不會是害怕畏縮了吧?”
“這好歹也是一個應對之策……”
議論聲中,慕晴遠和顏澄然身后一人起身走出。
二人驚訝回頭。
只見其人眉目疏闊俊朗,步態穩健從容,行止間透著落拓不羈的灑脫氣度。
慕晴遠和顏澄然對視一眼,不由得想到,二人方才針對十三行的低語議論,不知道有沒有被對方捕捉到。
看到真有人站出來上臺演講,周助教臉色有些難看。
就見那突然現身的十三行少東家悠哉走至宣講臺上,找到位置后,站定。直面臺下各色眼神,淡定啟聲。
誰知那聲音竟是飄渺無力,僅前面幾排聽眾勉強可以聽到,稍稍靠后的則只能看到演講者嘴唇在動。
只講了幾句,期間看得出來,這少東家還刻意咳嗽了幾聲,幾次努力扯嗓子高聲,只是毫無用處。至此,十三行少東家只得無奈攤手,走向周助教。
本來看到這少東家站定時,周助教臉上表情就如春風拂過般破冰,現如今聽完這位少年低語,就更是會心一笑。
接著就走向宣講臺前,站定,聲音渾厚悠揚:“剛剛這位國子監學子請我轉告大家,他叫康世鴻,是十三行的少東家,他為十三行和他的父親感到驕傲?!?
“來國子監讀書求學,是他的畢生所愿,能被國子監錄取,他深感榮幸,也希望學有所成,在未來可以扛起大旗,不墮十三行威名?!?
“只是如今想高聲言志而不能,為什么?他覺得,這是堂上先賢之魂顯靈了,先賢在告誡后輩,功未競,何敢言!”
“說得好!”
“好樣的!”
“有志氣!”
全場氣氛歡快活躍起來。
“是條漢子!”
“咦~”大家對這條亂入的粗俗喊聲齊齊表示鄙夷。
見臺下同窗友善熱烈,
“我沒說這么多……”康世鴻小聲嘀咕,“還沒來得及呢……”
示意大家安靜,周助教接著微笑道:“康學子還說,更何況,作為弟子,他又豈敢在一眾師長面前任性肆意,大放厥詞?!?
“既是如此,那接下來,就由常祭酒于樹仁臺前,為大家傳授圣人道理吧!”
臺下掌聲雷動。
康世鴻也在此時踱回自己座位。
途經田二尤三一行人,還停下恭敬地說了聲“二叔好三叔好”。
“他所站的位置……是不是有關竅……”顏澄然低語。
“正是,回音壁結構獨特,一位以張音,一位以消音,暗合陰陽平衡之道?!蹦角邕h表情嚴肅道。
此人不簡單。
眾目睽睽之下,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想到應對之法,完美破除了針對自己的奸計,期間絲毫不受外物影響,心智自是超群。
又突遭暗害,卻面容沉靜而不恓惶悲憤;危機過后,仍淡定從容,未有恃才傲物,心比天高之神色。由此可見,其氣度亦遠非常人所能及。
更何況,看似無奈順從,上臺演說,最終結果卻是踩著十三行兩位當家,給自己立威揚名。示敵以弱,欲揚先抑玩兒得可謂純熟。
十三行后繼有人啊,慕晴遠暗嘆,恐怕慕氏山莊今后越發難以應對了。
自己也要更努力才行,絕不能讓慕氏山莊落于下風。
只是忽地,又想起自己曲折身世,原來自己并不是爹娘的孩子,自己也不是慕氏山莊的大小姐。山莊的少主令,臨行前,也已經交給了天遠。
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可以為山莊做些什么……
“澄哥哥,遠哥哥怎么了?”看慕晴遠表情嚴肅,似是出神,小劉晉拽拽顏澄然衣袖問道。
“遠哥哥正在認真思考問題呢。”劃拉劃拉蘿卜頭的小腦袋瓜,顏澄然笑道。
“那我不打擾遠哥哥?!毙x乖乖坐好。
前排常祭酒起身,笑呵呵地走上宣講臺,站定,抬手示意眾學子安靜,要開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