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秀家在一個市場的上面，來來往往的人擠滿了市場中間的廊道，大大小小的攤販賣力的吆喝，還有斷斷續續的重播的喇叭聲。
桀妃播通紙條上的電話，聽到了文秀秀細細軟軟的聲音。
“你在那兒等我一下，我馬上來。”
“好。”
下午的陽光已經柔和了許多，她提著一箱旺仔靠邊站著，眼睛無聊的瞄著來往的行人。
“岑同學。”
文秀秀出現在她右手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個子只到桀妃的脖子，她回頭看她，她笑著眼睛亮亮的。
桀妃跟著她走上右邊窄窄的樓梯，欄桿是一整面的水泥砌成的墻面。二樓的走廊上方掛滿了衣服，她們走在衣服下，來到第五扇門前。文秀秀打開門，一個小男孩閃到門后一把把門拉開，他手里還捏著一個舊舊的小熊玩偶，玩偶的頭頂有一根兩瓣葉子的芽芽。
“姐姐，你出去干嘛了呀？”
他看上去六七歲的年紀，聲音還很天真爛漫。
“姐姐的朋友來了，我去接她呀。”
文秀秀上前牽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一邊，示意桀妃進屋。
“旺仔。”小男孩呢喃了一聲，眼睛看著桀妃手里提的牛奶。
文秀秀跟著側頭看過去，不好意思的說：“怎么還帶東西了啊，不用客氣的！”
“我媽給我的，讓我一定要帶上，沒關系的。”
桀妃進屋后把牛奶放到床旁邊的地上，房間很小，中間擺著一張方桌，左右兩邊各一張架子床，下鋪睡覺，上鋪放滿了東西。左邊的床旁邊放了一張桌子，上面堆著一些課本和其他書，右邊床旁邊的桌子桌角有些壞了，底下墊著幾摞舊報紙，桌上面放著一些日常用品。再往前是陽臺和廁所，陽臺的門關著，一個扎著馬尾的女人在陽臺忙著做飯，因為沒有油煙機，她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那謝謝了。”
文秀秀從床底下搬出一個折疊椅，擦了擦灰塵，放到方桌旁邊讓她坐下。
“姐姐坐。”
小男孩歡樂的聲音乍一下響起，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文毓你去洗洗手，準備吃飯了哦。”
文秀秀注意到桀妃被他突然的出聲嚇得一抖，于是讓他先去洗手，小家伙應該是第一次看到姐姐帶人回家玩，有點激動。
“好的～”
他乖巧的把熊放到床上，然后把陽臺的門開了一小溜縫，勉強的擠了出去，估計是怕油煙跑進房間。
“他叫文毓嗎？所以你們名字合起來就是鐘靈毓秀。”
桀妃坐下后，抬頭看文秀秀，她在床上坐下，點了點頭，淺淺的笑著。
“聽說是我外公取的。”
文毓洗完手又擠了進屋，舉著濕噠噠的手踮起腳在墻上掛著的擦手巾上擦了擦，然后轉身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上桀妃的視線，他局促的笑了笑，快速的走到床邊把小熊重新抱回懷里。
“他知道剛剛嚇到你了，有些不好意思。”
桀妃撓臉的手一頓，立馬側頭對文毓說沒事。
文秀秀從上鋪打開一個袋子，從里面拿出幾個青棗。
“我去洗洗。”
陽臺的門再次打開、關上。
房間只剩下她和文毓，忽然她想起那天看到的文秀秀的書包，那個掛著的小灰灰和它衣服里夾著的便簽。她打量了一下角落放書本的桌子，在墻上一顆釘子上找到了它們。
“那是你寫的嗎？”
她朝書包指了指，問文毓。
“是呀，你真厲害，這都被你發現了。”
他嘻嘻的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你很喜歡姐姐哦？”
桀妃撐著下巴，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抱著熊的手背，笑著的眼睛看著他。
“那當然，我姐姐是最棒的！”
他比出一個大拇指，特別自豪的昂著頭。
桀妃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覺得這小家伙可真可愛。
“文毓，你和岑姐姐說什么呢？”
文秀秀端著青棗進來，她媽媽也回頭透過門的透明窗口往里看，她臉上長著些雀斑，眼睛凹的厲害但是很亮。
桀妃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她正好也回過頭看著鍋里。
“我說姐姐你最棒了，我長大了要保護你！不讓那些壞姐姐欺負你！”
他把小熊高高的舉過頭頂，齜牙咧嘴的說。
“哪個壞姐姐？”
“沒……文毓瞎說的。”
文秀秀把棗放桌上，眼神閃躲。
“陸允雙她今天找你麻煩沒？”
她從其他方向問。
“沒有……”
“秀秀，來端一下菜！”
文媽媽敲了敲透明窗，對文秀秀招了招手。
魚香肉絲，花甲，空心菜，辣椒炒肉，玉米排骨湯，擺滿了小小的桌子。
“這兒有飲料哦。”
文媽媽從桌子底下端上來一大瓶可樂，笑瞇瞇的對桀妃說。
“今天的菜好豐盛呀！”文毓砸吧了一下嘴，端著他黃色的小碗看著文媽媽：“媽媽辛苦咯，謝謝媽媽！”
“不客氣～”
“同學，這杯給你，自己要吃什么隨便夾噢，屋子小有點擠，你要盛飯的時候告訴我，我幫你盛。”
離近了看，文媽媽的臉更瘦，襯托得耳朵特別大，她的鎖骨也深深的凹陷著。從她瘦的像竹竿的手里接過可樂，桀妃眼睛有些發酸，她努力的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文秀秀舉起她手里的可樂，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的說：“岑同學，謝謝你愿意來我家吃飯，謝謝你在徐老師的課堂上幫我說的話。我很難過我幫不到你什么，如果最后真的連累你不能回去讀書，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彌補。”
“別這樣。”
桀妃實際上很不會和別人打交道，她被這個陣仗搞得不會了。
“我只是看不慣徐芃而已，她這種人能教給學生什么？”
文媽媽嘆了口氣，垂眼看著桌面。
“怪我們窮吧，窮得讓人看不起。”
她喝了一口可樂，抬眼看向墻上的照片，桀妃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照片上有個穿著藍色馬甲的老大爺和她們一家三口。
“我前夫為了不和我離婚，他把我在老家的名聲都搞臭了，盡管最后還是離了，但家里那些人哪管你受了什么委屈被潑了什么臟水呢，她們只管自己嘴上過癮。我只好帶著兩個孩子背井離鄉的來這討生活。也是我連累了她兩，現在這個社會啊，干什么都要錢，我每天打兩份工，還是不夠。還是不夠啊。所以說，選對象，生孩子，都是人生的大事，一步錯，步步錯。”
文媽媽萎靡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她從照片上挪開眼，看向桀妃。
“真的感謝你啊孩子，要不是你，我又沒讀什么書，就算去了學校張個嘴都不知道怎么說道，這個天大的委屈我們怕是也只能往下咽了。”
桀妃無法和她對視，她承受不住文媽媽眼里鋪天蓋地的感激，她低頭摩挲著一次性透明杯，軟軟的軀殼卻承載著比它重的多的液體。她悲涼的心情里突然升起一股憤怒，她不懂徐芃陸允雙這類人在面對比她們脆弱的人時自然而來的優越感，不懂許洋這種自己犯錯卻心安理得讓他人背鍋的無道德，不懂為什么這個世界某些人總偏信一面之詞。
“你們不用感激我，我只是在做一個正常人都會做的事。”
她捏住杯壁，剩下的三分之一的可樂瞬間涌上杯口。
“我會回金風讀書的。”
她松開手，液體下降到原位。
她抬眼看著文秀秀，向她舉起杯子。
“沒理由對的人自己出局啊，對吧？”
文秀秀一掃愁云，雙手和她碰杯，文毓飛快的扒了一口飯也舉著杯子和她們碰到一起。文媽媽眼里亮晶晶的，她擦了擦眼睛也端起自己的。
泛黃的燈光下，照亮的是找到答案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