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流過了故鄉的原野。這條河可以是我們童年戲水的小河，亦可以是流過無數歲月的時光之河。

南方的河岸開著星星點點的小花，最肆無忌憚的是鬼針草、牽牛花、馬纓丹、田基黃、含羞草。一簇簇，一朵朵，開得自由自在，開得無拘無束，叢株矮矮，花色淡淡，花蕊小小，她從土地里長出來，就那樣毫不顯眼地開著，點綴故鄉的風景。她的芳香也是淡淡的。這是我讀完郭懷寬老師的詩集《雨有時橫著走》的總體感悟，這個感悟是第一時間自然而然跳入了我的腦海，毫無一點征兆。

詩集的書名都挺有詩歌的特質。有人說過：“把不可能的事情寫成可能，把可能的事情寫成不可能，這就是詩歌。”雨會走嗎？假如把下雨說成雨在走路，還勉強說得過去，那么，雨會橫著走嗎？不是從高高的云層飄下大地，過濾空氣中的塵埃，洗滌和澆灌花草樹木和莊稼嗎？

詩集共分四個小輯，小輯的名字也非常好聽，看出了作者的用心。自個的作品就像是自己的兒女，哪個不傾注全部的心血呢？

第一輯《生活感悟》，共30首，寫得小巧別致，充滿哲思。第一首《自己玩兒》寫一個母親的情趣。童趣，在母愛的眼中就是最好的情趣。第二首《一簾清香》揭示一個很淺顯的道理：快樂很簡單，快樂不在外界，在于內心。第五首《飛蛾》也挺有意思，“是誰讓一把火如此蠱惑/知道你向往光明而在發光/知道你向往溫暖而在發熱。”假如世間的誘惑有千萬種，那么就有一種誘惑叫光與熱，世間更有一種悲壯叫“飛蛾撲火”。《半夏》也非常得我意，選了一味中藥為題材，有心有慧眼，明里寫物，暗里寫情，女性的細膩盡顯其中。第二輯《故鄉風景》共25首，有濃濃的鄉愁，寫了濕地公園、鶴地銀湖、梅菉的小巷，有深情，有愁緒，有依戀，《雷州青年運河》的“天上銀河地上銀湖/相看兩不厭的美景/成為鶴地名片//銀湖像一面鏡子/讓昨天的苦難今天的幸福/彼此照見”。《云邊的村落》有陶淵明的淡泊，唐伯虎的灑脫。《野花》“湖邊那些野花/努力開著發出紫藍色光芒/不管有沒有人欣賞/她們只為自己的美麗綻放”。美得自由，美得自在，美得自信。第三輯《情感天空》30首，塊頭大，許多詩寫得情真意切，有內心的期盼，也有對外界的祝愿。《流星雨》“如果可以向流星雨許愿/我愿/你拉著我的手/攜著浪漫的詩行/讓我們的人生/燦爛地穿越歲月的天空/然后塵埃落定”，這是愛的宣言呀。假如這個還是小愛，那么下面那首《逆行的愛情》則是大愛。這首詩集中最長的詩是獻給在新冠疫情中犧牲的29歲彭醫生的，全詩包含著熱淚，“國有難，召必至”，這才是國士的擔當。愛人之間的卿卿我我只是小愛，在國家和民族面臨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乃至犧牲自己，這才是大愛。“我的愛人啊/咱倆再約迎娶的日子/今生，為愛逆行/來生，為愛廝守/長江水滾滾喲，請你見證。”第四輯《詩人力量》24首，詩人試圖用自己的哲學觀點干預生活，通過作品寫出對生活的熱愛，《永遠的屈原》《九九頌歌》《匹配》《七月辭》《枚陳花洲》《寫在庚子公園開放日》都體現了鮮明的立場。詩人不應該關在象牙塔里，在狹窄的個人空間里無病呻吟，而是應該直面火熱的生活，歌頌真善美，弘揚正能量，同時，鞭笞生活中的假惡丑。

《生活感悟》小輯中的《遠山》一詩，寫得富含哲理，主題深刻，結構嚴謹，語言洗練，堪稱佳作。此詩17行，共分4小段，每一段既有獨立的題旨，上下段之間又有內在聯系，情思呈遞進式深化，達到有機統一。最后一段是全詩的總括，結句尤佳，有哲學意義上的升華。仿佛交響樂的最后一個音符，“哐當”一聲，震人心魄，傳音曠遠，裊裊繞梁。“攀上一座遠山又看到另一座遠山/眼界開始廣闊想法開始深邃/只有越過一座座山/才能真正體會/山外有山。”《遠山》放在整部詩集中來考量，無論思想性還是藝術性，都可稱扛鼎之作，拿出來與一些大咖詩人的作品PK，也不會遜色的。接下來的《不要固執地惦記著春天》《月光之盞》，都體現了詩人的哲學思考，都是很好的作品。

假如你問我郭懷寬的這本詩集有什么特點，那么最大的特點是短小，她很少寫長詩，只有那首《逆行的愛情》超過40行，其余皆沒超過30行，貨真價實的短詩。第二個特點是質樸。

掩卷之余，我想起了中國文化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其選錄了從周朝初年到春秋中期500多年中的詩歌311篇，全書分《風》《雅》《頌》三部分，《風》的分量最重，占160篇，基本上是可以配合各地樂調來吟唱的民歌，1979年中華書局出版的王力版《古代漢語》上冊第二分冊，說《詩經》反映了復雜的階級斗爭，我看這樣的說法太扯。民歌就是民歌，與階級斗爭沾不到邊。后人從《詩經》中得益最多的地方，是她賦、比、興的藝術手法，質樸優美的語言，悅耳動聽的韻律。所以，鐘嶸的《詩品》有云：“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文已盡而意有余，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郭懷寬的詩歌語言質樸這點，已經受到《詩經》的指引，學習了古詩源頭的不傳之秘。希望她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郭懷寬認為，寫作既是社會需要又是個人體驗。因此詩歌要表達的是高尚的精神、深刻的思想以及豐富的情感。所謂高尚的精神，就是為健康向上的精神而作，以正能量來激勵社會。所謂深刻的思想，就是揭示生活中的道理或個人思想，以引導人們獲得更好的生活體驗或價值。所謂豐富的情感，就是以藝術中的情感豐沛來彌補現實中的情感空缺。郭懷寬對我說，她的詩很少用晦澀的詞、深奧的句，比較接地氣，一般人都能讀懂。這一點非常吻合我的文學觀點：天下文章沒有好壞之分，只有讀得懂和讀不懂之分。

藝術與生活經常充滿不可思議的悖論。郭懷寬個子高高，肩膀寬寬，咋看似乎有點北方人的“粗獷”，這么一個威猛的軀體內，卻隱藏著一顆柔媚的情感豐富的少女之心，她用詩意的眼光來觀察世界和體悟內心，敏感而細膩，人與作品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你讀她的詩，或許一下子無法與她的人有機對應。由此看來，不對等不僅存在于邏輯當中，也存在于哲學美學之中。生活因此更加有趣而多彩。

這是郭懷寬的第一本詩集，可能不用很長時間，我們又能夠讀到她的第二本詩集，愿她用這些星星點點的小花，點綴詩歌的原野。

陳通

2020年9月20日

（序作者為《湛江晚報》總編輯、湛江市作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