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碰石頭”，比喻以弱碰強，以小碰大，以軟碰硬，結(jié)局就是一句老話：算哉，雞蛋碰不過石頭。不過，天下之事無奇不有，自從實行了村民自治，雞蛋碰翻石頭的稀罕事，硬是在徐家村發(fā)生了。

話說徐家村出了兩個頭面人物，一個就叫“雞蛋”，一個人稱“石頭”。當然，這不是他們的本名。“雞蛋”大名徐正旦，只因當年做生產(chǎn)隊長帶領(lǐng)村民養(yǎng)蛋雞致富，大家管他叫“雞蛋王”；“石頭”原名徐白石，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靠販賣泰山石發(fā)家，人送大號“大石頭”。論年齡，兩人真是雞蛋比鴨蛋——相差一眼眼，穿開襠褲時便是一對貓捉老鼠的玩伴。有一回，他倆偷挖了生產(chǎn)隊的兩個山芋，躲到家里煮上了，“石頭”生怕這木熏熏的“同伙”口風不緊，便提議“結(jié)拜兄弟”。搞笑的是：小哥倆剛裝模作樣對著灶王爺拜完，接著就為搶吃那只大點的山芋打了一架。

后來長大成人，所謂“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兩人還都出息成了村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當了村干部，一個成了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土豪”，也算是燒火剝蔥各管一工。要說兩人之間還有啥區(qū)別，借用“小”與“大”兩個字便可概括：“雞蛋”是小打小鬧當個小干部，“石頭”卻是財大氣粗稱大款；“雞蛋”出門騎的是“小木蘭”，“石頭”卻是嘀嘀叭叭開“大奔”。唯有配偶的稱呼倒著來，“雞蛋”那叫大娘子，“石頭”臂彎里挎的是小“蘿莉”。就連生個病也分個你大我小，同是泌尿系統(tǒng)出點問題，“雞蛋”這病俗稱“小腸氣”，人家“石頭”那叫“前列腺肥大”。

如此一大一小天南地北，也不過是牛吃稻柴鴨吃谷，各人生來的福。兩人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直到去年“雞蛋”當選了村主任，而“石頭”偏又承包了村里的幾十畝菜地，這對“出窠”兄弟之間磕磕碰碰的事情怎的就多了起來——

“雞蛋”當選村主任沒幾天，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石頭”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沒足額繳付土地承包費。“雞蛋”是個認理不認人的主兒，嚷嚷著要去收繳余款。枕邊大娘子敲邊鼓了：“石頭”這貨黑道白道都有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你個雞蛋何必去碰石頭！再說這都是老主任手里欠的賬，你新任村主任嘛那是和尚剃光頭樂得好推頭。“雞蛋”的回應(yīng)是翻她一個白眼，這番教誨也就西北風里去了。

那日，“雞蛋”找個機會把“石頭”約到家里喝杯小酒。喝酒歸喝酒，提及補繳承包費，“石頭”態(tài)度硬邦邦：“繳鈔票？你拿文件給我看！我可都是照文件辦事。”說話間，“石頭”甩出一份《承包合同》，令“雞蛋”頓時一臉呆萌。原來，“石頭”的舅兄是某局局長人稱龍哥，“石頭”承包菜地經(jīng)營不善，便請出龍局出面調(diào)停，讓村里以“遭受自然災(zāi)害”為由修訂合同。老實巴交的老主任胳膊擰不過大腿，竟就大筆一揮在合同上添了一句：“如遇自然災(zāi)害承包費減半繳納。”此后，“石頭”便年年“自然災(zāi)害”年年減半繳費，且理直氣壯。可憐個“雞蛋”，怎知這曲里有彎，賠上一頓飯酒，只落得個雞飛蛋打，雞蛋碰石頭！

“雞蛋”心有不甘，過后又幾次上門試圖說服“石頭”，將“不平等條約”改正過來，結(jié)果都是雞同鴨講，反被“石頭”以“你拿文件給我看”發(fā)難，逼得個“雞蛋”灰溜溜地滾了蛋。

三個月后，“雞蛋”發(fā)現(xiàn)承包田里有了新動向：半數(shù)以上的蔬菜大棚改建成了雞棚，“石頭”改行養(yǎng)肉雞了。“雞蛋”覺得如此改行不對勁，便過去找他理論。“石頭”這回笑了：“主任老兄，我這不叫改行，這叫改革，是改革創(chuàng)新！雞糞養(yǎng)菜，菜皮養(yǎng)雞，這叫‘循環(huán)經(jīng)濟’，懂嗎？”最后還是那句話把“雞蛋”打發(fā)了：“你拿文件給我看！”

又過了三個月，眼看肉雞銷路不暢，“石頭”又加大了“改革創(chuàng)新”的力度。這回他在承包田里挖了個小魚塘，塘邊還用彩石壘起一座假山，取名“石頭公社釣魚塘”，隨手放入幾尾魚苗便掛出牌子：“釣魚費一百元錢，沒釣到者送雞一只。”自有釣魚族魚貫而入，雖然付了一百元錢，沒見著一片魚鱗，一個個走時提上個雞，倒也樂和樂和。“石頭”更樂：這就叫“去庫存”，此計妙哉！

妙哉？或許不妙。這不，這邊廂剛哄走釣魚客，那邊廂但見“雞蛋”雄赳赳氣昂昂地闖進來。這回“雞蛋”不再是單槍匹馬，身后還多出四個跟班，“石頭”認得，幾位正是最近村民代表會議選出的“村民自治監(jiān)督小組”四大金剛，為首的是組長勝龍。

站到“石頭”跟前，“雞蛋”顯得中氣十足：“石哥，你在承包田里挖魚塘、砌假山、搭雞棚，統(tǒng)統(tǒng)屬于違規(guī)用地、違章搭建，你必須在十日之內(nèi)搬山拆棚、填塘還地！”

“石頭”見多識廣并不慌張，只將一只手伸到“雞蛋”身前：“說啥這違那違的，你拿文件給我看！”

“雞蛋”胸有成竹：“文件？文件在此！”

“啪”的一聲，“石頭”發(fā)現(xiàn)手掌里果真落上了一份什么文件，定睛一看：一本《徐家村村民自治章程》。

那個叫勝龍的組長也開了腔：“石頭爺叔，現(xiàn)在實行村民自治，徐家村的村務(wù)百事都要依照這本‘老先生’規(guī)定的章程辦事，你違反的是《徐家村村民自治章程》第二條第一款，必須整改！”

“雞蛋”在旁趾高氣揚地又補上一句：“這章程可是全體村民代表審議通過的，當初你也是舉了手的哦！”

全體村民代表？再看看那四大金剛一個個側(cè)目而視的模樣，“石頭”深諳眾怒難犯的道理，那說話的聲音就低了八度：“容我考慮一下，考慮一下……”

“雞蛋”他們走后，“石頭”還真考慮了一下，隨即一個電話求助局長舅兄。聽了他是長是短一番訴求，龍局那邊回話了：“腦殘啊？啥叫村民自治不懂啊？都百樣事情村民做主了，你還找我頂個屁用！愛莫能助啦……”

無可奈何花落去，“石頭”這才真真正正地考慮了一下，唉，也只能自取下下策了：照章辦事，該拆的拆，該填的填，而后，還田給全體村民。

村民樂了，“雞蛋”笑了：誰說雞蛋碰不過石頭？實行了村民自治，雞蛋愣是把硬邦邦的石頭碰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