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本是良宵，紅帳間卻傳來杯盞破碎的聲音。

良久的沉默，糯糯托腮倚在桌上，眼中波瀾不驚，仿佛一切與她無關。

半晌無人說話，倒是龐瑞自己先受不了他自己制造出的壓抑氛圍，開了口。

“你今天跟平常完全不一樣，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訴我好不好？”

龐瑞心中有妒有氣，卻沒有在語氣上表現出來，反而話語中有種近乎哀求的情感，仿佛失了寵的寵物在訴說自己的委屈，渴望重新乞求主人的垂憐。

說完他傾身向前將頭倚在糯糯頸窩處，貪婪地吸吮著糯糯身上散發的每一絲氣息，生怕被別人搶走了半分。

不知道為什么，每到糯糯身邊，他就會變得十分意亂情迷。

糯糯微微挺直身子拉遠一些距離，端起桌上的茶杯，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接著又掛上了那副標準的招牌花魁笑容。

“糯糯哪有想什么，糯糯想的不一直都是龐公子你嗎？”

她越是這副模樣，龐瑞就越氣，當然，他氣的不是糯糯，而是白天遇見的那兩個人。

他今天已經差下面人去打聽清楚，原來之前其中一個叫陳怡的就接到過糯糯的繡球，不僅如此，他還拒絕了糯糯的邀約！

怪不得糯糯今天會對著他說“又見面了”。

龐瑞現在妒忌得簡直要發瘋，他費了多少心思才得到糯糯的青睞，現在卻不知被哪里冒出來的兩個無名小輩搶走了糯糯的注意力！

他捏緊手中的杯盞，以此稍稍發泄積壓的心火。

“明天咱們去游湖好不好？”一面對糯糯，他的態度不自覺的又軟了下來。

“隨便?！迸磁茨樕蠏熘θ?，眼中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這種事情勾不起她絲毫興趣。

龐瑞此時真的無計可施了，他現在才知道，他努力了這么久，結果就只得到一張虛假的面具。

他也是有尊嚴的。

剛剛因為失態在糯糯面前打碎杯子的愧疚感此時蕩然無存，他從未在一個人面前如此低聲下氣過，尤其還是女人。

于是他起身拂袖出門。

直到下到一樓大堂，糯糯也沒如他所期待的那樣出來挽留，甚至都沒打開房門看他一眼。

還在大堂內忙著收拾殘局的龜公看到面色陰沉的龐瑞，趕忙帶著訕笑迎上去。

“龐公子，有事您吩咐一聲就好，怎么還親自下樓來了呢？”

龐瑞斜了一眼龜公，徑直朝已經關緊的大門走去。

“龐公子，已經宵禁了，您回屋歇著吧。”

龜公其實已經從龐瑞的臉色大概猜出幾分事情原委，他準是與糯糯鬧矛盾了。

這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但每次都是糯糯生氣趕龐瑞出來，龐瑞又死氣白賴地將糯糯哄好，鬧騰一番二人又歡歡喜喜黏一塊了。

花滿樓上下只當這些都是二人的小情趣。

可今晚這情形瞧著不太對。

龐瑞完全沒理會龜公的話，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

什么宵禁不宵禁，對他又沒影響。

此時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只余馬車的車轱轆在青石板上滾動的聲音。

突然，猛烈的顛簸驚醒了車內閉眼小憩的龐瑞，馬車也隨之停下。

從花滿樓一路到自家府上，路面全是平整光滑的青石板，是哪個不長眼的扔了東西在馬路上。

“阿武，怎么回事？”

車外沒有回音。

“阿武！”

龐瑞提高了音量，這一喊也夾雜著他胸腔內積聚的怒氣。

趕車的隨從阿武依然沒有答話，但這回車輪子又重新滾動起來。

龐瑞現在也懶得去跟阿武計較，重新靠倒在軟墊上閉眼休息。

馬車穿過一條又一條街，也不知道行進了多久，長街深處空剩馬蹄聲回蕩。

一路上甚至沒有碰到巡夜官兵盤查。

……

老鴇敲門的時候，糯糯正準備解衣上榻。

見到糯糯略微不耐煩的臉色，老鴇秦媽媽一臉討好的笑容。

“哎呀，糯糯，這么晚了，你怎么好讓龐公子回去呢……”

這龐公子向來都是花滿樓的貴客，花錢從不手軟，自從遇到糯糯更是一日千金，平時糯糯任性撒撒嬌也就罷了，今晚怎么還真把人家氣走了呢。

“媽媽，這事可不能怪我呀。”

說著糯糯拉起秦媽媽的手到桌邊坐下，接著又吩咐門邊候著的龜公去廚房給拿些糕點，這么晚還真有點餓了。

然后倆人就這么你一言我一語的掰扯起來了。

當然，大部分時間都是秦媽媽低聲下氣地勸說，糯糯則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秦媽媽是糯糯的老媽子。

眼看時間從亥時來到了子時，談話以糯糯的一個哈欠結束。

“哎呀，瞧媽媽這張嘴，耽誤了你睡覺的時間?！鼻貗寢屢慌拇笸?，竟沒意識到已經這么晚了。

“媽媽與女兒交心，哪有什么耽誤不耽誤的。”

送走秦媽媽，回到房內，糯糯吹熄了屋內僅剩的一盞燭火。

整間屋子頓時漆黑如墨，光亮的消失的同時，聲音仿佛也消失了。

屋子里靜得連呼吸聲都被隱沒了。

過了一會兒，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來了？”糯糯的聲音自床帷內傳出，慵懶魅惑。

那窸窸窣窣的聲音順著帷?？拷?，接著一道比黑夜顏色更深的影子立在了床頭，看輪廓十分高大。

“事情辦的不錯，目前進展很順利?！背翋灥穆曇魪暮谟吧砩蟼鞒觥?

安靜了一會，糯糯開口道。

“你跑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句話？”

這話，黑影不說她自己也知道。

黑影良久沒答話，屋里氣氛更加沉悶了，半晌，他終于擠出幾個字。

“你……還好嗎？”他似乎有些害怕問出這個問題，但這才是他今晚過來的真正目的。

“我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緊嗎？”糯糯嗤笑一聲，仿佛是被黑影這個滑稽的問題逗笑了。

沒等黑影再次開口，糯糯有些煩躁地側過身去，背對著黑影說道。

“我困了?！?

黑影沒再說話，原地佇立許久后，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響起，黑影隱沒在了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