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帝本是一個稍顯刻板的人,這樣直接的口諭很是稀奇,元氏卻顧不得多想,忙問道:
“敢問公公是出了何事?殿下晨時初便出了宮至今未回,我這便派人去找。”
內監其實也是一頭霧水,只是奉命前來找人,這找不到人口諭便不算傳到了,忙也問道:
“二殿下去了何處?夫人還是速速尋來吧,奴才看陛下的臉色很難看,若遲了恐罰的更重了。”
元氏慌忙邊道謝邊拿了荷包塞進其手里。
“公公復命時還望替殿下美言幾句,我這便加派人手去尋。”
元氏其實大致可以猜到,這幾日劉淍總是會在宮外那幾處別院內,因其剛從江南得了一批貌美的舞姬,于是整日花天酒地至晚方回。忙使了人去尋,安靜的昭純宮一時有些喧鬧。
京城西郊一處別院,地方不大卻難得雅致。大門上掛三尺匾額,上書‘青玉閣’三字,院內斗拱廊橋,花草流水一應俱全,
主舍高約一丈,寬也有兩丈多,青磚紅瓦坐北朝南,正中掛一五尺見方的木匾,上書‘霜雪樓’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一看便頗有書法大家風范。
此處便是二皇子三處別院之一,離皇宮最遠的一處。要問這劉淍為何如此有錢,只因雍盛帝感念其母良妃早逝,便在其大婚后給了他一個內務府營造司主的職位,作為未被冊封的皇子,能得這美差的確難得了。
可這劉淍卻完全不理解雍盛帝的好意,反而利用皇子的身份和職務之便,偷偷給自己先建了幾個別院,有著營造司主的權利,造幾個小園子當然不在話下。
此刻,大門外兩人馱著一個會動的麻袋進得院中,看兩人身上,竟是有些許刀傷正往外滲血。他倆卻完全沒注意,主舍房頂上,一蒙面少女正注視著院內的一舉一動。
待得兩人進入屋內,房頂上的如兒輕輕掀開一片紅瓦,內里的景象清楚映入眼瞼。
二皇子劉淍衣衫大敞坐于上首,看的如兒微微皺眉。堂下五名舞伎正薄紗罩體,隨著音樂翩翩扭動嬌驅,看的劉淍眼里精光閃閃面紅耳赤,直欲撲將過去一般。不多時兩人扛著麻袋進入室內,輕輕放下單膝跪地道:
“我二人幸不辱命,請殿下查驗。”
舞姬自覺弓身緩緩退下,劉淍眼里精光更盛,端起酒杯起身來到近前,也不解開袋口,仰頭灌下杯中酒大笑道:
“哈哈,本殿下想要的人,還沒有得不到的!放心,今晚便讓你欲仙欲死。”
說完解開口袋,確認了正是那秦氏小娘子,也不看秦可卿憤恨絕望的淚目,吩咐道:
“帶下去,洗涮干凈些,喔對了,別忘了灌些藥下去,那才有情調,哈哈哈。”
那Y邪的笑聲聽得如兒直欲嘔吐。少女將蒙著的黑布向上提了提,縱身躍下房頂。
。。。。。。
此時的大玄宮偏殿內又換了一幅景象,秦邦業跪在殿內,正老淚縱橫的哭訴著。雍盛帝頭更痛了,揉著眉心打眼看了看身旁的太監高荃,
老太監輕搖了搖頭,表示還未找回來,雍帝火氣有些上頭了。轉頭看了看跪著的工部營繕郞,呼出口氣開口道:
“秦愛卿不必擔心,待那逆子回來朕定給你一個說法。高荃,先扶秦大人起來吧。”
殿內陷入了尷尬的靜謐,不一會兒進來一個小太監驚慌的跪下道:
“啟稟陛下,二殿下找到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再啰嗦拉出去廷杖伺候。”
高荃大聲道。小太監一激靈一頭羌地道:
“二殿下此刻鼻青臉腫,奴才顯些沒認出來。”
雍盛帝一凜,沉聲喝道:
“帶他進來。”
只見兩個禁衛架著滿身酒氣的男子進入殿內,劉淍此時臉腫的像豬頭,鼻血糊在衣領兩邊,那形像真是不忍直視。雍盛帝眉頭微皺道:
“怎么回事?”
小太監忙回道:
“奴才奉命領著禁衛們找到西郊一處園子,那里有打斗的痕跡,殿下的兩名護衛被打暈了,殿下也躺在地上滿臉是血,奴才搜遍了整座園子,除了五個舞娘和幾名昭純宮的侍女,并沒有其他人在。奴才便忙回宮復命了。”
“舞娘何在?”
“奴才查驗過了,那五個的確是江南舞姬,并不會武功。”
“嗯,你且下去吧。”
看著那張五顏六色垂著頭的臉,皇帝氣不打一處來,大喝一聲道:
“給朕跪下回話!”
劉淍身子抖了抖跪了下去。
“說,怎么回事,人呢?”
“父皇息怒,人被一個蒙面女子劫走了,此女武藝高強,扛著那秦氏便翻墻而出。如今兒臣也實在不知人在何處啊,父皇饒了兒臣這一次吧,兒臣下次不敢了。”
說完便磕頭哭求。雍帝冷哼一聲:
“哼!饒了你?你可知你身邊這位大人是何人?”
劉淍這才注意到身旁騎子上坐著一個眼中噴火的中年人,愣愣的問道:
“此人是?”
“哼!逆子,當朝六品官家的貴女,你也敢當街擄奪,你眼里可還有大玄律,可還有朕?!”
劉淍明白了,這是人家老父親來興師問罪了,忙不迭說道:
“父皇息怒,兒臣只是心悅于秦大人貴女,一時糊涂,本就打算正禮迎娶的。秦大人莫要誤會啊。”
秦邦業本就是個方正的,聽到此哪還忍得住,輕哼一聲道:
“小女已為人婦,當不得殿下的‘正禮’,且若一心求娶,為何不光明正大來秦府商談,卻要行如此枉顧國法之惡事?陛下容稟,臣實不知何來的誤會。”
雍康帝更頭疼了,若兒子已然成事,便可假戲真做納進昭純宮便是,實在不行給一個側妃的名份,想來秦邦業也無可奈何,只需給那寧府一道旨意即可。
可現下是事也做了,卻沒做全,人也不知現在何處,再加上那未知身份的女刺客,不知秦氏可還安全。真是一團亂麻。現在卻是不得不給個態度,不然此事傳開,皇室威嚴何在?
正思索對策,卻聽得秦邦業突然跪下道:
“那闖入的女刺客既然是要救出小女,想來暫時不會傷害于她,陛下寬佑,小女自從嫁入那寧國府,一直本本分分,那賈珍賈蓉兩父子行下悖逆之事,小女實不知情。
如今竟莫名成了罪婦,還被寧國一脈不喜,幾至無家可歸。臣墾請陛下下旨,免了小女寧國罪婦之身,準臣找到小女后可以接其回府。”
這意思是若能下旨給秦氏一個好結果,便不再追究了唄,雍盛帝本不喜被臣子要挾,可如今局面又無可奈何。便微微皺眉道:
“國法不可違,高荃,依大玄律,當街擄掠良家女子,該當何罪?”
高荃平靜回道:
“杖五十,發配充軍。”
“嗯。這樣吧秦愛卿,此番念其初犯,又已被打成這樣,便從輕處罰可好?”
秦邦業雖方正,可也不蠢,知道這是下旨的交換條件了,只要女兒能徹底脫離苦海,其他事便忍下吧,畢竟是皇子。便放緩語氣道:
“二皇子身份貴重,若有好歹臣也于心不忍,此事傳出去也有損陛下威嚴,微臣便當無事發生好了。至于如何處罰,全由陛下定奪便是。”
雍盛帝總算面露笑容道:
“秦愛卿莫替這逆子說好話,朕恨不能打斷他的腿。這樣吧,看在愛卿為你求情,高荃!”
“老奴在。”
“派人將這逆子綁了,帶至寧榮街后廊賈家三房,向那賈瑞道個惱。然后回宮打五十大板,禁足昭純宮一年。秦大人覺得這樣如何?”
劉淍卻不干了,大聲道:
“父皇,打板子禁足兒臣都認,給秦大人道歉也份屬應當,可為何還要去向賈瑞那廝道歉,他不過一介賤民,兒臣不去!”
雍帝面色一沉,冷哼一聲。
“哼!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地方,朕所為還需你同意不成,記往,見了賈瑞不可造次,態度好一些,不然加倍處罰,記下了?”
劉淍憤憤又無奈的垂頭道:
“兒臣遵旨便是。”
高荃雖也好奇但知道這不該他過問。帶著垂頭喪氣的劉淍轉身出了殿門,雍盛帝回頭道:
“愛卿且平身先回去吧,看看愛女是否回府了。朕也會多多派人幫著找一找,若晚間還沒消息,朕便是封了四門也一定幫愛卿找到,放心,關于愛卿女兒身份的事情,不日便有旨意下達。”
“謝陛下隆恩!”
待秦邦業走后,殿內重新恢復安靜。雍帝輕嘆一聲,想到了什么,轉身朝后宮而去。
賈瑞就這樣一動不動平靜的坐在院子里,兩個丫鬟在其身后默默抽泣。身旁的江誠也不免心生敬佩,如此年紀就這般穩定的心境便已難得。
終于,門外傳來動靜,高荃率先進了院子,身后跟著劉淍和兩名禁衛。高荃輕輕低頭道:
“哪位是賈瑞?”
賈瑞面色平靜內心卻激動不已,終于等到了。少年緩緩站起身,平靜的拱手回道:
“見過老大人,小子便是賈瑞。”
賈瑞打眼掃了眼身后豬頭臉的劉淍,心里閃過快意。卻不再看他,只正視著面前的老太監。高荃看著面前年紀不大卻氣質不卑不亢的年少,輕輕點了點頭道:
“灑家奉陛下之命特來了結一事。二殿下,請吧。”
劉淍不服氣的輕哼一聲,眼里毫不掩飾的屈辱憤恨。賈瑞今日心境已大變,心道對付這種人,便要讓其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不然此人日后必還會尋機報復,不能讓他服氣,便要讓他怕。便見劉淍甕聲甕氣做作的道:
“本殿下奉父皇之命,特來向你道歉,對不起。”
說完竟不待賈瑞回話,就對高荃道:
“好了高伴伴,我們回去吧。”
賈瑞冷笑一起,大喝道:
“慢著!”
劉淍轉過身。
“你還要如何?”
“哼!若二殿下便是這樣的道歉態度,賈某不介意現在便去尋那順天府!再不濟,便去敲那登聞鼓又何妨,賈某此番本不事張場,便是為了我大玄皇室之威嚴不損。
若殿下作為陛下的皇子都不在乎,賈某又何必瞻前顧后,必要討回公道!”
“你!你大膽!我就知道你這小賊必會如此,本殿下乃當朝二皇子,與你一介賤民道歉已是屈尊降貴了,你這忤逆小兒,當真以為自己可以將皇家臉面踩在腳下么?”
“二殿下以皇子之身,當街劫掠良家女子時,可曾想過會有損皇家臉面!
殿下可想過,若賈某一紙訴狀明告順天府和宗人府,將此事公之于眾,滿朝的科道言官,御史臺的錚錚直臣,彈劾的奏折必將放滿陛下案頭,到時殿下可曾會后悔今日如此小覷賈某?”
“你!你敢!”
“有何不敢,賈某雖一介平民,上次在西山,賈某便是顧念殿下身份貴重,未曾與殿下計較,不曾想殿下竟變本加厲。如今殿下可以試試,賈某是否在說笑!”
劉淍終于有些后悔了,他是紈绔些不假,卻不是沒腦子的。當日西山便領教過此子的強硬,現下是當真有些后悔,心道我惹這夯貨干什么,早知如此就不該再行此事。鬧到現在自己下不來臺。
此番便罷了,自己認栽了,這賈瑞,當真不好惹,以后還是繞著他走吧。
于是脹紅了一張臉,說出的話卻讓賈瑞想笑:
“本殿下今日認栽了,真不是本殿下故意為惡,全因那秦氏長的太妖孽了些,不知為何本殿下見過一面便總也忘不了,說真的,本殿下是真打算納她入府的,
你別不信,正妃給不了,給他一個側妃的名分還是可以的。總比她一直孀居那落沒的寧國府強不是?”
看著賈瑞似笑非笑的表情,劉淍也自覺有些荒唐,便撓撓頭又道:
“算了,這次是本殿下做的過了,一會回宮還要挨板子,一年也出不來了。對不起賈瑞,本殿下向你道歉,秦氏不在,你便代我向他也道個惱。你告訴他,若她還有意,本殿下的側妃位置永遠給她留著。”
賈瑞的表情越發難看,劉淍也不再多言,忙道:
“不說了不說了,你記得今日說的,不能讓那些個言官知道這事。那我走了,有緣再見吧。”
說著趕忙轉身要走,賈瑞卻是心思一動道:
“殿下且慢!”
劉淍不樂意了。
“我都道歉了你還要如何啊?莫非真要我堂堂皇子給你下跪不成!”
賈瑞放松了些表情,拱手道:
“殿下誤會了,不至于此。今日我觀殿下本性,并非大惡之人,或許有那小人在背后攛掇殿下行下此事,恕賈瑞直言,若真有此人,殿下需盡早處置了,此人其心可誅。
不說秦氏本官員之女不可輕辱。只談其原本的身份,乃是四王八公原寧國府少奶奶,雖寧國被罰,然畢竟百年國公府,京中關系錯綜復雜,若殿下當真行下惡事,可以想像,滿朝武將勛貴又會如何看待殿下,
難道家里祖祖輩輩為大玄披肝瀝膽,一朝失勢便可由皇家欺凌至此嗎?此事到時便可大可小,望殿下深思。莫怪賈某危言聳聽。”
高荃愣住了,劉淍更是張大了嘴巴,他不是蠢的,如何不知賈瑞所言絕非無的放矢,那寧國府可剛剛敗落不到一個月啊!
你背地里搞點小動作伸手拿點小財無所謂,大家反正都在伸手,若真做下辱人家眷遺孀之事,其他勛貴絕對會兔死狐悲。
此時的二殿下,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他又何償不知父皇的艱難,若因他的跋扈事情到了賈瑞所言那一步,別說皇子身份,真要發生什么,他小命都有可能被父皇拿來平息勛貴們的怒火。
劉淍腦海中浮現一個諂媚的身影。陰險小人,害我至此,當真該死!原來真有人在背后挑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