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百姓對皇帝要大宴群臣的旨意大多不會多想,反而感嘆于雍盛帝的孝道。遠在大同的淳親王府,王爺劉淳卻看著兩道密旨發(fā)呆,只見來自雍盛帝的密旨上寫的是:
敕令:
速整九邊兵卒五萬屯于宣府備戰(zhàn),若京城狼煙起則一路進京平叛。
另一封密旨則來自太上皇劉瑜,其上寫的是:
上皇敕令:
九邊之兵不可妄動,若京營有變,不必理會,安心駐防即可。
以這些日的情報來看,京里此刻應有一番亂局,他不亦過多參于,卻又不愿見親哥哥雍盛帝出什么意外,
但既然父皇如此下旨,必有其道理。作為康明帝的兒子,他對父親的手段是絕對相信的,且京中十二團營多為其親信。
他也不愿輕調九邊之兵再落人口實,只要不出大事,后續(xù)再于皇兄解釋便好。重要的是自己的一雙兒女,千萬不要牽扯進去若出非議便好。
揚州府鹽院衙門,林如海清朗的面上也顯得憂心忡忡。他今日才剛剛收到賈瑞十天前從京城而來的書信,
如信中所言,太上皇病重,趙太后幽禁,趙棟與京城西門外被殺,那三箱東西如今不知在哪兒。賈瑞所言的自稱云嵐的老道不出意外應是太上皇身邊的那一位了,那死了的趙棟又是為何?
無數(shù)問題交織在一起,令得林如海有些頭疼,與劉淳一般,他們全都不知,承德殿里的那位,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當?shù)弥菏⒌巯轮即笱缛撼迹Z瑞沉思了一番便明白了幾份。想來那‘百官行錄’如今應該是被天子拿到了,不然不會這么突兀。有些上層的謀劃他雖不懂,卻可猜測一二,心里對這位帝王的手段生出欽佩。
既然此事總算過兩日就可以塵埃落定,結果具體如何他也不愿再想,如今的他還不到那個層面。
呼出一口濁氣,拿起身邊的‘誅子集注’接著看起來。卻總覺怪怪的,回想一番,才發(fā)覺原來那精靈一樣美麗的小郡主,今日卻不會來打擾他了。
他也不是初哥兒,怎會看不出少女那留戀哀怨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有這么漂亮地位又高的小姑娘喜歡自己,虛榮心是很滿足的,
但人若只憑感情判斷去做事,得到的永遠只有失敗。就如同前世的他。。。。。。
賈瑞將內心微微的悸動強行押下去,輕咳一聲繼續(xù)投入學習中。
卻不知他這兩天的所有動作,都在龍鱗衛(wèi)的監(jiān)視之下,只見院中那顆大樹的樹冠中,兩道不起眼的身影正低聲交談著:
“你說要不要將他‘金屋藏嬌’的事情報給世子?”
“報什么?我們的任務只是暗中護他安全,其他事我們不管。”
“可郡主明顯看上這小子了,他現(xiàn)在做這種事,不是背叛小郡主嗎?”
“以他的身份王爺不會同意的,我們不用多管。”
“那正好啊,讓郡主看看他的真面目,省得以后傷心。”
“你要報就自己去說,別拉上我。”
“可我不識字啊老大。”
“你~!”
于是到了晚上,一道身影如風吹落葉般下了地面,不一會兒消失不見。
樹冠間又恢復了寧靜,只有一雙打著瞌睡的明亮眼睛,仍盯著書房里那道一天也未出屋的身影,嘴里不知埋怨的嘀咕著些什么。
自從寧府被除爵,府內一片混亂,京城里的原屬寧國的產業(yè),包括一些鋪面和田產,早被有權有勢的王公勛貴們瓜分一空,價值千兩的臨街旺鋪也只賣到了百兩,這便是現(xiàn)實,沒了爵位護持,你便不配再擁有這些。
如今的寧國府,賈敬還是老樣子,開完族會當天便回了玄真觀,只能暫由賈代修這老頭兒打理著,
一方面歲數(shù)大了在寧國一脈素有威望,一方面賈薔實在太小,還好老頭兒是個方正的武夫,先使銀錢打發(fā)了賈珍那群不愿離京的,鶯鶯燕燕的姨娘,又將所有銀子全部入庫封存。
老頭兒是個難得的心善之人,就算對待賈珍續(xù)弦尤氏也沒有過多強迫。
本來以她的身份,雖是續(xù)弦沒多久,但只要擔了個正牌夫人的名頭,定是要隨賈珍一同出京的,
她卻是個聰明的,接旨當日便撞了柱,直到賈珍出京已經兩日,她還是昏迷不醒,府里只好暫且將她挪出主院住進了后廂房,由原來秦氏的丫鬟瑞珠伺候著,又請了太醫(yī)進府。
賈代修本就對這些后宅的事情不想管,只想等賈薔再大一些便將庫房鑰匙交還,接著回自己院子安心種花養(yǎng)草抱孫子。
有了尤氏撞柱在先,老頭子也不想再管府內女眷的事情,讓賈嗇操心去吧,反正過幾日宗人府的文書下來,他也就沒資格再管了,且放著吧。
于是秦可卿便莫名其妙成了個沒人理會的‘透明人’,除了王熙鳳曾上過一次山,接濟了二十兩銀子,寧府這邊竟像是完全忘記了這個曾經的‘蓉哥兒媳婦’,把這俏寡婦就那樣扔在西山水月庵里自生自滅去了。
還好她上山時打算常住,帶過來的衣服倒也夠穿,可沒了月例銀子,主仆二人因是禮佛也沒帶多少首飾,更遭糕的是秦可卿一番驚懼后重新病倒了,王熙鳳帶來的銀錢便沒幾日就見了底,無奈之下便吩咐寶珠下山尋林黛玉出主意,這才有了后續(xù)的事情。
為防二皇子惦記,賈瑞便出了個主意,黛玉出錢,他出力。趁夜將秦可卿從水月庵接回京里,又在自己住處隔壁租了一個二進小院兒,四人一起打理了一番,讓秦可卿先暫時住下來,待賈瑞和黛玉探查一番寧府目前的具體內情,再做打算。
這便成了兩個龍鱗衛(wèi)口中的‘金屋藏嬌’了。
卻說這賈薔,雖只有九歲,卻生的比那賈蓉還要俊俏幾分,雖為寧國府的正派玄孫,卻因父母早亡一直跟著賈珍生活,若按原著所說,若賈珍未被驅逐,賈薔大概率在幾年以后稍大些會被賈珍給**了。所以現(xiàn)在,賈瑞也不太清楚九歲的他是何等性格。
若按照原著中他對齡官的長情,還有他曾可憐賈蓉每日被其父羞辱,卻無可奈何這些來看,此人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倒不像賈珍一般好色無度,應是不會為難秦可卿。
當然以賈瑞的想法,先讓‘可兒姐’順利和離回到秦府,才是最優(yōu)方案,可按照大玄制,犯婦要與死罪的丈夫和離,必須有大理寺出具的‘無共謀證明’,再由罪犯本人或直系長輩在和離書上簽字畫押,有這兩份東西,才能去順天府戶籍處辦理。以賈瑞現(xiàn)在的地位,第一步估計都辦不成。
賈瑞在為秦可卿的前途著急,黛玉雖心有同感,卻另有一樁事情讓她心心念念。
原來自那日三人短暫的見了面,商議完對策便各自下山,雖未說上幾句話,黛玉卻覺得雖只月余未見,少年卻越發(fā)的俊逸英武,氣質也更加幽蘭空谷,加上穩(wěn)重又自信的談吐,少女的心終于徹底被征服。
此刻,少女正坐在窗邊,罥煙眉微微娖起,黑白分明的星目里波光點點,白皙的右手撐著俏臉,柔長的發(fā)鬢自然的垂于手背,直勾勾的盯著院子中央的假山流水發(fā)呆。配著古色古香的木制建筑,
當真再美的仕女圖也無法畫出此番景象。
黛玉以前只是欽佩,佩服賈瑞的自然灑脫和樂觀自信,現(xiàn)在卻多了些迷戀,總會不由的去想:若是日日與他在一起清談詩詞歌賦,不,哪怕只是閑聊些家常里短,只要對面坐的是他,便心滿意足了。
這些時日總會夢到少年,夢到父親正與他談論文章,自己在一旁給兩人添茶。若能如此一輩子,便是死了也該是幸福的。氣質稍冷的十三歲少女,內心卻是無比熾熱。
臉泛桃紅的她卻不知,這份感情,會經歷怎樣的波折。。。
榮國府。
今年的中秋節(jié),當京中各家公候伯府開始互贈節(jié)禮,往來宴請的應酬時,賈家榮寧二府卻安靜的有些怪異,寧國一脈初逢大難,正是愁云慘淡之時,根本無心過節(jié)。
榮國府這邊則是顧忌重重,一方面因坐看東府衰敗沒有出手相幫,寧國各房對其本就怨聲四起,就連榮國府內部都有了埋怨老太太涼薄的傳言。
二來宮里是暗中指使過此事,但若當真拿著虎皮當大旗,不管不顧的如往年一般慶祝,那可不單是賈氏族內了,榮國一脈絕情的名聲,將傳遍京城。
所以,西府內今年的中秋節(jié)可謂是慘慘淡淡,雖照例往京中各府送了節(jié)禮,府內也布置了一番,卻完全沒了往年五日十日各府東道請來請去的熱鬧場面,
賈母也下了嚴令,今年的所有宴請一律推掉,只在府里叫了戲班子,各主子們聚在一起玩樂一番,便算過節(jié)了。
東府更慘,按理說父親被除族,兒子便不能算是寧國一脈了,但畢竟兩人也算前主子,現(xiàn)下便如沒事人一般卻是不可能。
只得按照代修老頭兒的意思,只在正門掛了兩個印有‘中秋’字樣的新燈籠,便算是有那意思了。
這一日賈瑞正在練字,香兒邁著小碎步小跑著進來興奮的道:
“爺,大街上好熱鬧的,爺帶我去看看唄。”
賈瑞放下毛筆,前世他的字便被書法大家點評說很有天賦,但他志不在此便只專心于醫(yī)道沒有過多練習,今生來到此間世界,有了足夠的時間磨礪,又得林如海的指點,一手‘瘦金體’寫的端莊秀逸,有了六七分宋徽宗的造詣。
如今欠缺的只是經史典籍的深入理解,還有那總也精通不了的‘八股文’。但以他現(xiàn)在的程度,童子試應是穩(wěn)穩(wěn)能過。
童子試,也就是所謂的“小三元”,他現(xiàn)在已經十六歲,卻只是個童生,還是原身在爺爺賈代儒的棍棒教育下才得來的,所以,賈瑞是已過了小三元中的兩元,
只要明年年初再能過了最后一元“院試”,便可獲得秀才功名,算一個入了門的讀書人了。這便不得不提一提大玄的科舉考試流程:
大玄科舉考試制度大多延襲了前明,分為四個等級:院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這四個等級,院試也稱童子試,包括縣試、府試和院試三個階段,院試合格后取得生員(秀才)資格,方能進入府、州、縣進行學習,所以又叫入學考試。
鄉(xiāng)試是每三年在各省省城舉行的一次考試,因在秋八月舉行,故又稱秋闈。
而會試是每三年在京城舉行的一次考試,因在春季舉行,故又稱春闈。
殿試則是科舉制最高級別的考試,皇帝在殿廷上,對會試錄取的貢士親自策問,以定甲第。
因此,賈瑞要盡快取得秀才功名,才有資格參加明年的順天府鄉(xiāng)試,而賈瑞的目標遠不止于此,若一切順利,明年八月秋闈過后,有了舉人的功名,便可順理成章的一邊跟隨林如海學習,一邊以弟子的身份行“私人助理”的職責,這個時代也叫清客。
賈瑞擔心的是,以林如海所說,賈瑞的制義功底還略顯青澀。大玄太祖以儒制學,卻不迂腐反而很務實,雖未阻止八股文入科考,卻規(guī)定了,若只是些辭藻華麗言之無物的文章,堅決黜落。
但以賈瑞目前的水平,朝政綱要,時事政治他也只是簡單了解,所以林如海才說,以他目前的制義水準,想考舉人,還很難。
賈瑞知道這條路不好走,才會抓緊一切時間努力從書本上獲得更多,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了,更不想背靠淳親王府來獲得助力,那樣,別說劉恒會鄙視他,他自己都會唾棄自己。
重生一次,他不會讓悲劇重演,更不會直接拋棄自己的人格底限!
眼中銳利的光芒被收起,賈瑞看了眼小丫頭,也覺得每日悶在房里有些過尤不及,既然來到這里,賞一賞這古代的中秋街景也是一番調劑。于是笑道:
“好吧,爺便陪你逛一逛去。你去隔壁叫上秦姐姐和寶珠姐姐,我們一起,人多熱鬧一些。讓秦姐姐別忘了戴個帷帽。”
香兒開心的跳腳道:
“爺先換身服,我這就去叫人。”
說完蹦蹦跳跳出了門。
卻說秦可卿自從住進這院落,內心深處有了賈瑞和黛玉這兩個朋友的依靠,心境漸漸平和下來,不再每日里擔驚受怕,
又給父親秦邦業(yè)報了平安,秦邦業(yè)回信說過兩日帶幼弟過來看她,她便更安心住了下來,慢慢的病也奇跡般的好了。
每日晨時隔墻聽著賈瑞‘嘿嘿哈哈’的練拳聲,和‘之乎者也’的讀書聲,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心道若能一直如此,該是多好的生活。
這一日正在幫寶珠做著從繡房拿來的針線活貼補家用,就見得門外風風火火的進來一個丫頭,不是香兒又是何人。
“秦姐姐,寶珠姐姐,我們爺讓我過來喊你們一起去逛街。”
秦可卿有些吃驚,還記得剛住進來時賈瑞再三吩咐,自己絕不能出門,有什么事情只能讓寶珠去做,今天怎么變了。便問道:
“瑞兄弟說我也可以去嗎?”
“嗯,秦姐姐,我們爺說你戴個帽子就好,沒事的。”
秦可卿開心不已,三人便收拾了一番,找來白紗帷帽,又找了件素色的藕絲紗袍,將曼妙的身形稍稍遮掩一番,便鎖了院門而去。
樹冠上又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老大,你看,這小子明顯對這秦氏有意,這不憋了幾天終于憋不住了吧!”
“我再說一遍,我們只負責護衛(wèi)這小子的安全,別總這么八卦。”
“也還別說,這秦氏雖說嫁過人了,這臉蛋這身段,當真是絕了,怪道這姓賈的這么上心,咱家郡主啊,懸了。哎喲~老大你干啥。”
“你要再這樣口無遮攔的,我就把你調回大同吃沙子去。”
“我這不也是為郡主鳴不平嗎,好好好,聽老大的,不說了,不說了。”
樹頂恢復了安靜,只有微風吹拂著濃密的樹葉傳出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