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廟堂與江湖:范仲淹傳·憂樂人生(第二部)
- 滕非
- 2361字
- 2023-03-06 16:34:29
恩父如山
之所以對這件事情如此執著,是因為范仲淹已經隱約對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那段日子,他像著了魔一樣,一有時間就往母親房間里跑。而謝氏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單獨與他相處的機會。
謝氏當然知道兒子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是什么。每當想起那些陳年舊事,特別是蘇州范氏的絕情,她的心里滿滿的全是不可抹平的痛楚。謝氏很清楚,自己擁有的這個大家庭能走到今天真是太不容易了,她心疼自己的兒子,但她同樣更珍惜當下的生活。兒子還小,她決定不讓兒子過早知道這些讓人不堪面對的事情。
見母親總躲著他,終于有一天范仲淹爆發了。
那一天,范仲淹像一頭野獸一樣,不顧一切地闖進母親房間里,瞪著眼睛恨恨地說:“娘,您信不信,早晚有一天我會把這件事情搞清楚?即使您不告訴我,我也一定要搞明白!”
說完,范仲淹摔門而去。他那副堅決的態度和堅定的眼神,讓謝氏背后生出陣陣涼意。
本來,她以為兒子跟她鬧上兩天,一個小孩子哄上幾句,這件事就過去了,她沒想到兒子竟不依不饒地糾纏起來沒完。
自從改嫁朱文瀚以后,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如果兒子不提,徐州和蘇州那段不堪的往事她幾乎快忘光了。她不愿意再將這段往事重提,是因為她不知道一旦將真相講出來,在這個家庭中會出現什么樣的局面。這些年來,謝氏一直小心翼翼地經營著這個拼湊起來的大家庭,隨著和朱文瀚的孩子一個個出生,她已經徹底融入這個家庭。這些年來,她一直處處留心、事事寬讓,因此,她跟朱文瀚前妻所生的幾個孩子關系都處得很好。朱文瀚很照顧自己,同時也很喜愛這個自己帶過來的孩子,她很知足。
她十分害怕再度失去自己目前擁有的一切。
接下來,范仲淹開始跟母親賭氣。他時常反鎖房門,一個人關在屋里,任憑誰呼叫都不吃不喝。看出他們母子間的尷尬,朱文瀚也隱約猜出了什么,他和謝氏商量了半天,決定親自去找范仲淹談談。
這天晚上,父子二人在朱文瀚的書房里進行了一番促膝長談。
朱文瀚當然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心里想知道的是什么,出于禮貌和尊重,同時也是為了緩解氣氛,他先是若無其事地問了范仲淹幾件生活中的小事,以示父親對兒子的關心,然后,又提問了他幾個《大學》里的問題,進一步了解了他這段時間的讀書情況。
范仲淹硬著頭皮回答著父親的問話。見父親既沒有批評他的絕食行為,也沒有責備他跟母親慪氣的舉動,范仲淹心中多少有些心虛,他不知今天父親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閑聊之后,朱文瀚打開一張地圖,指著地圖上的山川河流,問范仲淹說:“你知道嗎?這里,這里,這些都是我當年去過的地方。想想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那時候我還年輕,背著長劍游遍了天下。來,過來,你看看這里是東京,這里是西京,這里是長安,這里是終南山……”
范仲淹忐忑而又平靜地聽著。
將地圖合上,朱文瀚語重心長地對范仲淹說:“孩子,如今你已經考取了功名,我真是替你感到高興。可是,人生的路很長,有句話我一直沒說,但我覺得今天應該告訴你。”
說到這里,朱文瀚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范仲淹小心地聽著,卻緊張得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接下來父親要告訴他的,會是一句什么樣的話。
朱文瀚嘆了口氣,平緩地說:“雖然考取了功名,但跟你的同齡人比,其實你已經落后了很多,我希望你對此要有一個清楚的認識。爹希望,你以后的人生能夠有所作為,而不是滿足現在的狀況。”
朱文瀚背著手,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踱步轉身,走到范仲淹面前。他像是自言自語,卻又語重心長地說:“你根本不知道,像你這個年齡,很多人都已經功成名就了。爹知道,你不是一個沒有志向的人;爹也知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跟你娘生氣。爹不批評你,也不問為什么,只是想告訴你你需要走的路還很遠。雖然很多人都已經跑在你前面了,雖然他們跑得快,但我相信你跑得穩。”
范仲淹萬萬沒想到父親今天跟自己說的竟是這些,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但他發現一到父親面前,自己竟還是沒有勇氣開口。
朱文瀚走到范仲淹面前,用手按了按他瘦弱的肩膀:“孩子,別的不多說,爹勸你走出你現在的圈子吧。想想我年輕的時候,也曾心懷天下,那是何等的豪情萬丈!爹在中進士以前,沒有哪一天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的!那時候,我常背著這把劍四處游學。”
說著,朱文瀚從墻上取下一把寶劍,家里的孩子都知道,那是他多年以來視若珍寶的一把寶劍。這把劍平日里就掛在他書房的墻上,誰也不敢動一下。
朱文瀚鄭重地將這把劍交到范仲淹手上:“孩子,今天我把這把劍傳給你,希望它能對你的人生有所幫助。”
說著,他又指了指早就放在桌子上的一個包裹:“那里面是一些川資。走出去吧,別總跟你娘較勁,這些年她過得很是不易。走吧,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有走到外面,你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
范仲淹愣住了。
他不自覺地將那把劍接在手里,范仲淹突然感覺到一股沉甸甸的分量。這股沉甸甸的分量讓他的身子為之一傾。說實話,當時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過這把劍的,他神情恍惚地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跟一家人賭氣。
朱文瀚這番話徹底打動了這個還處于懵懂期的少年,它徹底激活并點亮了范仲淹內心深處最敏感同時也是最有活力的地方。
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簡單而且有效。在這之前,范仲淹并不知道,也從沒關注過長山之外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同時他也不清楚,在這個世界上,那些同他一樣的年輕人都是怎么生活的。朱文瀚的話如醍醐灌頂,將范仲淹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在這之前,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足夠優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距離優秀的標準,還有很遠很遠。
于是,他迅速忘記了自己內心的痛苦,哽了哽喉頭,一股永不服輸的力量在心底噴薄而出,讓他渾身上下突然充滿了必勝的斗志。
如果不是今天,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和那些優秀的人物竟然存在差距;如果不是今天,他一定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著那么多不為人知的存在。
或許,自己真的需要重新去面對自己的人生了,范仲淹告訴自己。
就這樣,在父親朱文瀚的鼓勵與支持下,范仲淹得以開始了那次對他人生至關重要的終南山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