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日,林黛玉隨著賈璉,終于在過年之前,回到了闊別的榮國府。
之前住的地方,已經打掃出來了。
大觀園還沒有修好,只能先湊活住一住,還在賈母的院子里。
賈環(huán)的提醒,終于讓賈政意識到,自家后宅的問題,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再聯(lián)想到,林如海臨終之前,并沒有點明林黛玉和賈寶玉二人的親事,肯定就已經是拿定主意,沒有結為親家的意思。
黛玉這次回來和上次不同,上次只是普通的親戚小住,等到時機合適,黛玉還想著返回揚州,所以行禮也好,身邊帶的人手也好,都比較有限,主要還是不想太過于折騰。
而這次返回榮國府,黛玉的心情完全沒有了上次的陌生感,也沒有了緊張的情緒,滿心里只剩下了悲痛欲絕。
賈璉在快要抵達京城的時候,已經提前派人回來報信,確定了準確的回府時間。
賈政雖然不會主動關心這些內容,但總歸還是要及時傳遞到賈政的耳中,賈政知道了,賈環(huán)也就知道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眾人在老太太房間里,終于等到了丫鬟傳遞進來的消息,賈璉和林黛玉已經進府了。
眾人見面,自然是少不了一陣悲喜交加,喜的是中午等到黛玉回來團聚了,悲的部分也很顯然,就是林如海的去世。
賈環(huán)也在當場,自然能夠體會到,所謂的悲傷,不過就是一種上流社會的場面客套,畢竟林黛玉剛死了爹,大家總得試著感同身受,嘗試表現出和黛玉一樣的悲傷,才顯得自己是一個富有同情心,充滿了禮貌的上流人。
實際上,在座的除了賈母和王夫人,幾乎都沒有和林如海有過什么交集。
就連薛姨媽都是因為階級問題,和林如海沒有什么來往,更不用說三春和寶釵等人了。
大家已經習慣了這種上流社會的客套,仿佛對于一個人的死亡,就必須表現出一些悲傷,真假不重要,關鍵得有。
倘若沒有的話,就是不禮貌。
當然這對她們而言,也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每天除了吃喝睡,其他時間也確實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有意義的事情。
賈母還在當場,為了避免賈母傷心過度傷了身體,稍微哭了一會兒之后,照例還是王熙鳳的專場演出,也可以稱之為彩衣娛親,哄得賈母開懷大笑。
賈環(huán)混在人群里,悄悄地打量著黛玉,耳邊傳來賈寶玉的聲音,音量很低,道:“林妹妹出落得越發(fā)飄逸了。”
賈環(huán)沒有忍住,轉頭看了賈寶玉一眼,差點沒忍住心中的怒火。
飄逸個毛線悠悠球啊……
黛玉剛剛死了親爹,現在變成了孤兒,現在無牽無掛,可不就特么變得飄逸了嗎?
事情是這樣,但是說話也得分一下場合吧。
就好比,一個小孩子,非常可愛的小孩子,過滿月的時候,父母總是要請親戚朋友一起做一做,就是為了慶賀孩子滿月。
在這種場合,每個人隨禮的同時,也會送上一些祝福,不如健康成長、智慧長存之類的吉祥話,大概都是一些美好的祝愿。
假如有人在這個時候說了一句,不管怎么樣,人都是會死的。
你猜會不會有人把他架起來打一頓。
賈寶玉的話,賈環(huán)聽到了,三春和寶釵也聽到了,當然更關鍵的是,黛玉也聽到了,當下就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著賈寶玉。
這種眼神該怎么形容呢。
大概就是從平靜到失望,再到悲傷,最后落腳在絕望。
眾人眼神一致對向了賈寶玉,場面陷入了詭異的平靜。
長輩們還沒有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狀況,賈環(huán)趕忙道:“林姐姐這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也是累得不輕,而且還有那么多的行李雜物需要整理,不如先回去稍事休息,晚一點時候,咱們兄弟姊妹之間,再聚在一起好好聊一聊。”
賈環(huán)這話,看似打發(fā)了黛玉,才解除了尷尬。
但是在場的小輩們,只有黛玉和寶釵,真正明白了賈環(huán)此話的深意。
簡單點說,就是賈環(huán)通過巧妙的方式,避免了又一場尷尬局面的發(fā)生,也算是挽救了一下現在孤身一人的黛玉。
沒辦法,賈寶玉有大技能傍身——摔玉,在賈政不在的情況下,等閑人可惹不起。
現在的賈環(huán)也惹不起,只能選擇斷了賈寶玉的技能。
林黛玉稍微轉頭看了賈環(huán)一眼,臉上還帶著一些悲戚的表情,眉間隱隱籠著絲絲清愁,似皺而未皺,瞪了一雙似睜非睜的眼,桃腮帶怒,薄面含嗔。
顯得非常可愛,別具一種風情。
其實林黛玉盯著賈寶玉之后,心理就已經開始有點后悔了,之前就吃過賈寶玉摔玉的虧,如今剛回來,就因為賈寶玉一句無心的話,使得場面變得尷尬,要是不能及時化解的話,按照林黛玉對賈寶玉的了解,肯定是要摔玉的。
然后,事情就都會按照相同的方向發(fā)展。
賈母或者王夫人,把已經幾乎成年人小伙子身量的賈寶玉攬入懷里,然后一邊拍著賈寶玉的背,一邊哄著賈寶玉,就好像哄一只小貓小狗一樣。
同時在場的人,也都得跟著吃瓜落。
不過事后這些賬,不會記在賈寶玉的頭上,而是會全都記在林黛玉的頭上。
大家都會勸林黛玉不要和賈寶玉計較,要大度一些之類的話……
全然不會想起,其實最開始受到委屈的,正是林黛玉。
一個死了親生父母的孤兒,每天無依無靠,還要被人夸獎飄逸出塵之類的屁話……
也就是關系不合適,否則的話,賈環(huán)其實也想來一句,如果你也是父母雙亡的話,也可以像林姐姐一樣飄逸出塵~
考慮到可能產生的不良影響,賈環(huán)忍住了。
賈環(huán)遞了臺階,林黛玉就順勢就坡下驢,強打三分笑意道:“老太太,且坐一會兒,待我先去換身衣服,再來拜見老太太。”
賈母點頭之后,林黛玉分別向賈母和王夫人,以及薛姨媽行了個禮,就往外走去,誰都沒看,只是經過賈環(huán)身邊的時候,稍微偏了一點視線,正好和賈環(huán)看對眼了。
林黛玉立刻感到有點臉紅,趕忙低了頭往外走去。
心里想著,環(huán)兒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了,除了心中的感激之外,還多了一絲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