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行走在塢澤路德的街道上,不在火車站周邊的塢澤路德街上總有一種無法隨著灰塵一同飛向遠方的陳舊。
那些陳舊被霉斑粘在墻壁上,被木板夾在碎開的裂縫里,它們讓水從蒸汽管道的裂痕里滴落,與無數穿著打滿補丁的外套的工人的孩子的身影一起誕生與成長。
不遠處面包房傳出烤面包的香氣,其中的爐火飄動,香味隨汽車或馬車的駛過被越帶越遠。
一個年輕孩子奔跑著撞到扎克身上,抱著歉意朝扎克笑了笑,轉轉身子想趕緊跑開,卻又“鏗”的一聲撞在扎克的機械手臂上。
盡管自己的錢不存在錢袋里,扎克還是抓住孩子的手腕,從孩子衣袖的布袋里掏回了自己的錢袋,男孩顫抖著身體,僵硬地轉身看著扎克,神情帶著驚恐。
“拿著。”
在男孩驚異的眼神中,扎克只是取出了大概能買一兩磅白面包的錢遞給了男孩,沒有為難他,甚至沒對他多說一句話。
扎克松開手,一直用力拉扯手腕想掙脫扎克的孩子瞬間失去著力點,栽倒在地上后狼狽的撐起身子趕忙跑進潮濕的巷道里。
扎克畢竟是一個父親,他看到孩子受苦內心也會有所不安,但是他的手也是有限的,只能盡可能的給予自己看到的孩子一點幫助。
如果米蕾走丟了,不得不獨自生活,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嗎?
扎克眼神復雜的抿著嘴看著男孩逐漸跑遠的背影,心緒在思索許多。
背上的汽笛也隨他復雜的心緒發出如哀嘆的聲響,并低垂了下來。
契約靈體的護符能被契約者感受到位置,或許他該給米蕾準備一個,靈體還能在他不在的時候保護米蕾。
米蕾似乎喜歡騎士,最好召喚一位生前是騎士的靈體。
月亮禱文指定召喚物是靈體,太陽禱文指定召喚物擁有力量,天使拉斐爾禱文指定召喚物光榮而正義……
扎克回想著用于指定召喚靈體特質的禱文,用于他一會的召喚儀式,而他的汽笛已經開始傳出長鳴,有淡淡的魔法圓在他的腳下凝聚,他似乎聽到了誰在對他說話。
“我愿為你守護所愛之人。”
【已召喚王朝騎士團團長“伊瑟”,解鎖魔法“騎士心之所向”】
看著突然出現在手中的蘋果形狀紫羅蘭鏤空護符,扎克略有疑問的自言自語道:“我應該……還沒發動召喚吧?”
不過,倒是來的正好。
扎克把護符別在了米蕾厚實的,覆蓋肩膀的位置縫有獸絨的長袍上。
“米蕾,和伊瑟先生打個招呼。”
在伊瑟接受了扎克的召喚的同時,所有沉浸在睡夢中一天了的懶鬼與結束夜班正在休憩的工人,都被夢境中的奇異景象驚醒。
他們的夢境在不斷扭曲,夢中的他們剛才還坐在家中,卻轉瞬之間就出現在了一片只有羊群沒有草地的牧場,或者出現在地下河流,或坐在山林的樹梢上與亞人對視。
無數不同風格的教堂在他們眼前相互碰撞,碎掉的瓦礫是糖果與鱸魚味巧克力,破碎的教堂里出現了沒有眼睛的白羊頭顱,他們耳中傳來刺耳的玻璃破碎聲。
世界都在坍塌,他們的腳下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無數星星,星星里面有拳擊手和魚的眼睛。
站在他們眼前的人剛才還是他們的愛人,但是僅僅眨一下眼,就變成了家中已逝的老人,或變成了坐在龐大的皇宮里的哪個王朝的一位皇帝,隨后一座龐大的星體把那些人從他們身邊撐起,圍繞著他們旋轉。
世間所有魔法使均感到大腦一陣震顫,他們頓時汗流浹背渾身冰冷,似乎魔力被強而有力的力量剝離他們的身體,他們正在進行的儀式瞬間失控或失效。
本該燃燒火焰的魔法卻蔓延出了鮮花,本該凝聚力量的魔法卻為周圍帶來了爆破。
占卜師的水晶球渾濁不堪,蠟燭上點燃的火焰逆著風向燃燒,且不過數秒便必定熄滅。
所有的魔法使神色凝重,他們很快,幾乎是立刻意識到這種奇異現象意味著什么。
星靈層出現變動了,而且是無比巨大的變動。
星靈層是靈體與人類精神存在的地方,也是人類夢境的誕生地,他介于神明與物質層之間,是魔法使釋放魔法時向神明傳遞信息必須經過的世界層級。
星靈層中不同人類靈體根據生前的執念強弱,力量強弱,會對星靈層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
越強大的魔法使,發動召喚與驅逐儀式魔法就能引來越強大的靈體,越強大的靈體從星靈層降臨物質層,就會對星靈層造成越強大的變動。
所以這個世界所有實力超過一定評價標準的魔法使,進行召喚與驅逐儀式魔法前都必須向皇族上報,以免讓星靈層的星體變動從而影響國家運勢占卜。
“是哪一位主教擅自發動了召喚儀式?”
所有魔法使都很好奇,能讓星靈層發生如此變動的魔法使,整個世上屈指可數。
皇族令信使詢問各個教派,但是他們統一聲稱自家主教與教皇決不曾擅自發動召喚與驅逐魔法儀式。
皇族也很快由這些消息鎖定了答案。
這次事故是敵國,禁忌教派或者那些被通緝的禁忌魔法使所為。
不論是誰,召喚一只這樣的強大靈體,他們是準備開戰嗎?
以防萬一,該加強軍隊和魔法使們的武器了。
……
說來奇怪,即便是教皇之類的魔法使,完成一次這種水準的靈體召喚與驅逐魔法儀式,也該感覺渾身乏力,無比饑餓,需要立刻飲食洗浴休養生息。
但是扎克卻沒有感到絲毫疲憊,甚至他的總魔力值消耗也沒有超過四分之一。
“這里是哪里,我的家鄉在哪里?”
伊瑟從護符里探出頭,驚異而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打量自己身處的這座城市。
“喔,那些磚瓦砌起來的空心高柱是什么,煙囪嗎?
“那些緊挨著煙囪的,沒有裝飾,占地巨大的雙層或三層房屋是什么,現在除了皇族還有誰需要住在這么大的房屋里嗎,如果是皇族居住為什么幾乎毫無裝潢?”
他嘴里念念有詞,明明根據歷史記載,逝世時他三十歲出頭,已近中年,卻還如孩子一樣在迅速地接受周遭的一切新事物。
“這里應該是你死去的地方,騎士團團長,我記得塢澤路德曾經是一片名為‘古橋’的戰場……
“王朝騎士團已經是二百多年以前的歷史,你成為了靈體,我將你從星靈層召喚了出來。”
或許是聽見了扎克的回答,或許是看到從前面的街道一晃而過的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的貧窮孩子。
伊瑟停止了話癆,突然沉默不語,而后護符中傳來一聲嘆息,他詢問道:
“戰爭勝利了嗎?”
“我們贏了,但是戰爭沒有絕對的勝者。”
“我為了國家廝殺,不是想看到孩子們過這種的生活。”
伊瑟似乎受到了打擊,但他還在透過護符了解塢澤路德新奇的一切,只是相對話少了許多。
扎克從容穿梭在成片的不算高大卻身材結實的工人人群中,金屬巨手擋在米蕾身后,步伐緩慢。
米蕾一只手緊緊抓住扎克的長袍,細小雙腿盡力跟在他的身后,穿過無數比她高大許多,站在街道上就仿佛把完整的世界拆分成許多零散碎片的工人。
她從扎克的長袍后露出半個腦袋,警惕地看著那些,只死板的注視前方,似乎毫不在意她顯眼的巨大魔法帽的高大工人。
伊瑟的護符被用來固定米蕾的長袍,把長袍兩端別在米蕾的左鎖骨前,他也在看著面前的人群,但是卻無法辨析任何人;
他們穿著不同的服裝戴著不同的帽子,伊瑟能看出他們的不同,卻就是無法區分自己剛才與現在看的是不是同一個人,似乎自己不論距離他們多近,他們都還是離自己太遠。
像隔了一層又一層毛玻璃,他只能看到分不清任何人的徒有一些色塊的虛影。
伊瑟突然有些悲哀地明白了,他早已不是人類,他只是曾經是人類,和他眼前的那些虛影早已完全不同,那是無法抹除的厚厚的隔閡。
所以他不停地說著話,試圖讓自己僅能認出的扎克與小女孩能時不時回應他一句,緩解他的寂寞。
終于,扎克在聚集的最密集的人群前停下了腳步:“我們到了。”
他們頭頂上有一塊劃痕不少,好多燈泡已經失靈,油漆也脫落不少的招牌,寫著幾個大字“司機快餐”。
伊瑟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的工人熱火朝天,再一次話癆了起來:
“這二百年你們發現了好多調料,那吃的聞起來味道不錯,如果靈體也能吃東西就好了,
“司機是什么意思,車夫嗎,他們穿的和馬車車夫的衣服很像……”
伊瑟問題太多,扎克回答不過來,好在他是聰明人,許多問題無需扎克解釋他便能自行理解大概。
扎克把米蕾放下,把護符別在米蕾的長袍上后,金屬巨手搭上了白漆脫落而變得斑駁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