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是誰……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扎克喘著粗氣,睜開迷茫的雙眼。
一具被他的滿是血液的重劍貫穿的尸體映入他的眼簾。
尸體的眼睛還在惡毒的瞪著他,但眼神已經渙散。
涌入鼻腔的惡臭氣味不止是腳下尸體的血液腥臭味,還有盔甲里的汗臭。
身后,一陣跑步聲傳來,一雙手抓住扎克的手臂,一個身影撐起了扎克的肩膀,攙扶著他走過腳下的尸海。
“團長,騎士團還剩不到八十人,已經陣亡二百多位士兵了,他們都會到達英靈殿的,對嗎?”
騎士團?
想起來了……,我是皇家騎士團團長啊。
“是啊,都會到達英靈殿的,我們也終究會到達。”
如果腳下破破爛爛的絲綢是敵軍的旗幟就好了。
可惜,藍色有金邊的旗幟是騎士團的。
士兵攙扶著扎克回到了營地。
說是營地,只是一片清走了尸體空出來的,什么也沒有的空地罷了,他們也沒時間再打點營地了,簡單用酒清洗一下傷口,下一波敵軍很快就會來。
扎克一只手壓在重劍上,悶哼一聲,勉強坐了下來,喝了口士兵遞給他的已經所剩無幾的解毒藥。
“你們,想家嗎?”
回應的士兵只有寥寥數人,扎克卻自顧自的回憶起了以往。
他的家是距離古橋這座村莊很近的,名為塢澤爾的領地。
他的父母是那片領地的領主,領地很小,土地也還算平坦,但說不上富饒。
扎克不知道自己想念的是父母,還是想念小時候與父母一起在塢澤爾四處跑的過往。
他的父母從不向農民或個體手工業者們強征稅收,農民們很幸福,他們也不在乎那些農民,個人小作坊主與自己是否存在什么地位差距,常和他們玩鬧在一起。
他們總是日出時出來耕作,日落時回家休息,即便平坦的土地算不上肥沃,他們也每次都期待土地里能多冒出來些糧食。
扎克感覺那種平靜的生活是他喜愛的美好。
教堂的神父總是對孤兒院的孩子們很嚴厲,但是也會給他們送去自己做的面包,帶他們去野外的河里捉魚與洗澡。
修房子的建筑工人經常無所事事,哪里有那么多房子壞了要他維修,但是就算把他帶到遍布瘡痍,滿是廢墟的村莊,他大概也不會興奮。
比騎士團團長小四歲的愛人有一頭紅色的卷發,臉上有一點淡淡的雀斑,經常給他的下午茶放致死量的糖塊,但是現在喝不到了還有點不習慣。
“好想再喝點紅茶,多放點糖塊。”
扎克咂咂嘴,感覺口腔有些發澀。
扎克心里清楚,他回去了也得不到他向往的生活,他向往人們口中平靜乏味,無所事事的日常,但是他回去只會毀掉別人的平靜生活。
身后就是他的家,他回去了,誰來守護它,又有誰來守護他向往的生活?
騎士團的士兵已經傷亡慘重,死亡的士兵都已經超過半數,沒有任何士兵眼里還充斥著哪怕再為稀薄的光澤。
無止境的廝殺后沒有希望,只有死神的影子亮著黑色的光芒。
幾天前,扎克收到了軍隊的來信,援軍已經在路上了。
援軍希望他用騎士團剩余的全部力量,在援軍到來以前,不讓敵軍再前進一步。
他好想念父母和他的愛人,他希望他們在領地的生活還和以前一樣平淡又美好。
他們在去往天堂的路上,也可能那里已經是人間天堂。
而自己在前往英靈殿的路上,都是美好的未來。
扎克提起重劍,地面的石子在震動,但是他根據震動的方向判斷,來的不是援軍,是敵軍的騎兵隊。
“我們要給他們一場奇襲,這是我們最后一仗了,援軍要到了!”
扎克帶頭翻身上馬,所有士兵毫無怨言。
皇家騎士團最后不到八十名士兵,緊隨在扎克身后。
“這支騎兵隊的隊長是羅萊森,他很刻薄,對士兵很嚴厲,但是軍法很差勁,他的騎兵隊軍心渙散,人數也不多,我們能戰勝他們!”
騎士團從騎兵隊的側翼方向沖向騎兵隊。
起初騎士團眼中的騎兵隊不過如一堆碗豆大小;當騎兵隊的所有人在扎克眼中有手指頭大小時,所有使用單手劍的騎士自覺拔出了單手劍,軍隊的法師拿出護符,于此停步,魔力耗盡的法師代替喪命的弩箭手,與剩余的弩箭手一同瞄準了騎兵隊;
當騎兵隊在騎士團的人眼中有了手指大小,騎兵隊全員也進入警戒時,騎士團所有長槍手俯下身軀緊貼戰馬,槍尖對準正前方,扎克也如此舉著重劍,帶頭刺入騎兵隊。
戰爭不是田園詩,戰爭伴隨著殘酷的暴力,會讓一些蟲子得到與他們不匹配的強大力量。
布萊森就是其中的一只蟲子,他控制不了騎兵隊,騎兵隊也沒有成為他自己的力量。
扎克看得出敵軍騎兵隊長的服飾,也認得出布萊森那張狗見狗嫌棄的臉。
盡管他很無能,刻薄,扎克仍然給了他一個痛快,他是最先被扎克砍斷脖頸的幾人之一。
一次來自側翼的奇襲讓騎兵隊損失慘重,騎兵隊長與無數外圍騎兵陣亡,戰馬四處奔逃,隊伍的干糧灑落一地,上面全是土和血液。
扎克忘記自己什么時候落的馬了,無數的騎士團士兵在他面前被斬落馬下,被長槍刺穿腹部刺穿大腿,被紛亂的戰馬踩踏致死,在他身旁堆成無數尸海。
也有無數士兵被無數箭矢洞穿了身體,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沉吟著繼續揮舞槍或劍廝殺,再也不畏懼死亡,能多帶走一個是一個。
他們早已不再期待活下去,他們已經決定讓英靈殿作為他們的歸宿,他們的職責是在援軍到來前,不再讓騎兵隊前進一步。
騎士團不足八十人,對抗狀態良好,近三百人的騎兵隊,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必輸戰斗,扎克確實給騎兵隊帶去了一記重創,但是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扎克跪倒在重劍前,殘存的騎兵隊包圍了扎克,卻不敢靠近僅有最后一口氣的騎士。
扎克聽到身后遠處不和諧的馬蹄聲,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騎士團的任務結束了。
他把死亡前最后一點時間留給了自己。
安,父親,母親……不要想念我,不要擔心我,就算我不在了,你們也要好好的。
扎克的頭靠在劍柄上,腦海中先浮現了愛人與父母的笑容,又浮現了她們同自己告別時流露出的不舍。
清澈的眼淚洗不清扎克滿面的血跡,他想念他愛的人,卻不希望她們一輩子思念他,活在他為了保護這個家而死的陰影中。
劍柄兩側的眼睛瞳孔渙散,臉上最后的兩滴眼淚也滴入涓涓血流中,不見痕跡。
伊瑟死了,扎克醒了。
“我剛才,是在伊瑟的夢里?”
扎克只能模糊的記起夢里的大體內容,但是清醒過來的意識還是讓他立刻明白自己剛才是以伊瑟的身份經歷了一次伊瑟臨死前的經歷。
扎克看看放在床頭的機械鐘,指針剛指向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