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宗內(nèi)弟子玉湯池中僅有一人，白紗覆眼就連洗澡也未曾取下。

天地靈氣匯聚成的一處溫泉水，長贏任暖流游蕩在周身，幫助舒緩經(jīng)脈。

這是她重生的第一年。

“師姐，師尊找你過去。”溫泉池岸上脫下衣衫上放置著的傳音玉碟響起來。

逍遙宗內(nèi)弟子的玉碟是一塊形狀如魚，取義為：年年有余。

久而久之叫成魚碟。

女子雖容貌被眼上覆眼紗遮住大半，依稀可見臉上棱角。

長贏傳音：“知道了，多謝師妹。”

傳音人是掌門袁青週愛女袁隨。

長贏并未久待在溫泉池內(nèi)，穿好逍遙天弟子服，雙手掐凈身訣后便來至玄文君常在地。

長贏前腳剛至?xí)嫉睿鸵娫S站在門口滿面愁容。

袁隨看到長贏，一瞬飛撲過來抓住長贏的手道：

“師姐，待會進(jìn)去的時候小心一點，師尊剛才已經(jīng)摔了四個茶盞了。”

長贏看向袁隨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

上一世以身殉道，也就只有袁隨一人是想要帶自己離開。

長贏輕拍袁隨手背，安慰她：

“我并未觸犯門規(guī)，師尊不會罰我。”長贏一邊說著，眸色晦暗。索性有遮眼，才未能叫旁人瞧到。

玄文君閉關(guān)一年，上一世他出關(guān)也是這時。當(dāng)時因長贏擅闖后山，驚動了玄文君和袁青週。

長贏一邊向內(nèi)走去，一邊回憶當(dāng)時的下場。被囚于戒律堂，受一月戒律。

按本門戒律，私闖后山受鞭笞之刑。重活一世，長贏也知為何她從未有過重刑罰。

長贏撩開弟子下擺，跪在玄文君座下。

“你可知錯？”

長贏拱手回道：“弟子并不知所犯何事，并不知因何有罪。”

座上玄文君冷哼一聲，將一片金羽甩在長贏面前，與其說是甩，不如說是直接插進(jìn)地磚里。

長贏垂眸并不能看見面前之物，而是抬手觸摸。

“師尊，這是何意？”長贏微仰頭顱，丹唇輕啟。

“全宗上下僅你一只金烏，而后山是勒令禁止，你為何要去后山？”一只金烏說出口底氣略有不足。

玄文君眉宇間染上的怒氣，讓他與昔日清冷自持的劍圣相差甚許。

羽毛上沾染的氣息很淡，根本無法辨認(rèn)是誰的，但目前首要是讓玄文君相信自己。

長贏：“師尊，弟子眼盲無法行至后山；若師尊不信可用箴言縛靈問我。”

玄文君目光下視，看著跪著的長贏冷哼一聲。

箴言縛靈僅掌門所有，長贏怎會不知箴言縛靈是何等后果。

是以神魂為媒介，與搜神術(shù)法相同。但箴言縛靈察覺到說謊會將人捆住。

箴言出口便是事實，可如果長贏也同樣具有箴言能力呢。

長贏在說出箴言縛靈時已然有了對策。

請來袁青週后，長贏沒有絲毫慌張。

“師侄這是怎么了。”袁青週一進(jìn)來就看到長贏跪在地上。

長贏不言。

“我著急出關(guān)，就是因為這事。”玄文君示意袁青週看向插在地上的金羽。

袁青週在看到金羽時神色一頓。

“或許是其他妖修的呢。”袁青週示意長贏站起來。

長贏起身：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這逍遙宗可算是讓你倆配合上了。

“掌門明知，這僅有她一只……”金烏。

袁青週并未讓玄文君將話說完。

袁青週眸色對上長贏眼眸，兩人視線相碰。

長贏知道他這是動用了箴言縛靈。

“你可曾去過后山。”

“不曾。”修習(xí)箴言一事對金烏來講并不是難事，自重生之日起長贏便對袁青週的箴言針對性了解。

世上箴言分為兩種，一種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另一種便是后天形成。

而長贏恰好為金烏，修習(xí)箴言比普通人掌握要領(lǐng)更快。

袁青週對玄文君說：“你也聽到了，長贏這孩子玩心重了點，但終歸不會觸犯門規(guī)，今日這事就算了。”

玄文君聽完袁青週說完后依舊眸色不改。

“師尊若不信，可用搜神術(shù)。”

袁青週嗔怪：“你這孩子，別搜不搜神了，你師尊心情不好，你快修習(xí)你的劍法，讓你師尊高興高興。”

長贏垂面，嘴角冷笑：他要是真能開心，怕就是我死的時候。

云霧綃下的金瞳雖無焦距，但也有神：他們不敢對自己使用搜神術(shù)。

連想上一世，他們緊緊看著自己不讓往逍遙后山踏足。

“罷了，你且先回去。”

后山所鎮(zhèn)壓的妖物，也是金烏。

長贏并非不知，上一世她獨闖后山被掌門擒拿，這一世雖是躲避袁青週，但也逃不過被玄文君問話。

玄文君閉關(guān)之地也在后山。

后山那只金烏，是上一個被推出去以身獻(xiàn)道的犧牲品，不過他未曾獻(xiàn)道。

只是長贏不明所以，為何要送自己殉道卻又教習(xí)劍法，不怕自己有朝一日知曉自己是去赴死而反過來殺他們嗎。

玄文君替上一任殉道者做了一個假死的身份。

不過他為何會突然救下一個殉道者？

后山布有結(jié)界，長贏氣息與玄文君和袁青週不同，自長贏重生后玄文君一直在閉關(guān)，想進(jìn)后山也只能從袁青週身上下手。

接觸到袁青週并不是一件難事。

袁青週此人喜奢華，一把佩劍卻是有百余劍鞘。

索性此人臭屁，愛贈人劍鞘以表他的尊貴掌門身份。

長贏先以術(shù)法將劍鞘上自己氣息抹掉，后以溯源遮掩自身，引劍鞘上氣息到自身上，進(jìn)而糊弄結(jié)界的氣息辨認(rèn)。

上輩子并不知這結(jié)界如何過，只有一身蠻力硬闖，所以才被袁青週抓住。

回到屋內(nèi)，長贏捏阻隔訣后才將屬于另一只金烏特有的氣息釋放出。

一身金線織衣披在身上，頭戴金冠，若長贏眼未盲，她也許知道，她和他的臉長得一模一樣，長渡的臉較她更為俊朗。

長贏：“我?guī)愠鰜恚愦饝?yīng)治好我的眼睛的。”

金烏名叫：長渡。

長渡看著面前與自己同為金烏化形的女孩，目光打量片刻后，垂眸一笑。

“可你眼上還系著那塊破布，我怎么好替你治啊。”長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這個小瞎子。

長贏眉頭一皺：

若不是自己上輩子死前才知道，金烏有秘術(shù)，凡未成年離開扶桑身體上必有所缺陷，只是長贏是眼盲。

長渡看見隱藏在布條下的金瞳無神，眉頭輕挑一下。

“小妹？”

長贏聽見長渡一句妹由頭的小妹懵住。

“雖然咱倆都是金烏，興許我比你大。”長贏對長渡莫名熟悉，

上輩子一直被掌控在逍遙宗手里，和自己親人根本無法相見。如今仇人近在咫尺，她卻不能殺。

她勢必要讓逍遙宗的惡行公布天下，讓他們也嘗嘗當(dāng)年自己被架在天道大義之下，只能選擇含恨而死。

長渡聞言，嗓子里發(fā)出低沉的笑。

“我飛升時你連化形都未能完成，你不是妹妹，難道還能我是嗎。”

長贏癟了癟嘴：金烏一族棲息在扶桑，上輩子本以為僅剩她一只金烏，所以義無反顧的以身殉道，拯救蒼生。

沒想到所謂的拯救蒼生只是一場騙局。

“那你快把我眼睛治好。”長贏聽著長渡對自己修為的蔑視，忍不住撇了撇嘴。

長渡霍然起身，寬大手掌抬起長贏面龐，仔細(xì)端詳著那雙無焦距的眼。

“金烏尚未化形之前離開扶桑，身上會存有缺陷，而你恰好是眼盲。與其說是缺陷不如是一種金烏特有的自保，有缺陷的金烏當(dāng)然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長贏聽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長渡被她這個白眼逗笑。

“能治。”長渡松開長贏的臉，繼續(xù)坐回椅子上。

長贏跟上前去：“怎么治？”

長渡：“再回扶桑。”

長贏重新拾起眼紗：“我知道你是上一個祭道者，可你若是離開逍遙宗，他們不會察覺嗎？”

長渡對長贏知道自己是祭道者并不意外，因為昨天她找到后山鎮(zhèn)壓池時，想必就早已知道。

只是同樣為金烏，長贏怎么會知道上一任祭道者鎮(zhèn)壓地。

“我說過，你救我離開那個水池子，剩下之事便不用再管了。”長渡脫離水池前，便用身上金羽做了傀儡術(shù)，現(xiàn)在不過是金蟬脫殼。

長渡垂下眼睫鴉羽：“若我想屠你宗門，你可同意？”

長贏眸光微閃：“若要滅門，不是現(xiàn)在。”

“金烏一族長生不死，用我們來殉天道，這幫修真人真以為是自己是后羿，若說滅門，更應(yīng)是滅天下有長生欲的人。”

長贏聽到長生不死時心里已有答案。

原來自己重生不是機(jī)緣巧合。

“我可助你一臂之力。”長贏并非良善之人，上一世人人希望我去為天下赴死，我為何不能希望他們?nèi)ニ溃?

長渡打量著和自己一卵雙生的妹妹，不由得有種時過境遷的感覺。

昨夜見到金羽光澤時，以為是族人來尋他，怎么也沒想到是當(dāng)年那個連化形都不會的妹妹。

兩只金烏盤旋上空，在銀月下的金羽煽動火焰。

長渡：“你眼盲，一會我放完火球你就跟著我飛。”

長贏不解：“你不是已經(jīng)化神了嗎？怎么還要飛？”這時候不應(yīng)該是掐個縮地術(shù)直接跑路嗎？

化神后使用縮地術(shù)，可日行千萬里。

長渡口中吐下一顆火球，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脑以诤笊剑鹕嗔沁^后山草木：

“你看我像是能使出術(shù)法的樣子嗎？”剛出那個臟水池子，長渡周身靈氣還未調(diào)動起來。

長贏頓感無語，方才還說，只要把他救出來別的事就不用管了。

果然男人愛吹牛。

寒潭用了秘法里面的寒水咒，專克制金烏身上的焰靈真火。

長贏瞥了一眼長渡，咋舌：

“術(shù)法沒學(xué)好就說沒學(xué)好唄，我又不能說你。”

長渡：“……”

誰說他的妹妹是溫柔可人的？后山寒潭內(nèi)第一次與族人相見，長渡一時間五味雜陳。

因為他自己那副破敗的樣子自己都看不下去。索性這小瞎子看不見他的殘敗，說把他放在乾坤囊里帶出去。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辦法融斷了束縛的鉛鏈，那鏈子上布下了不止一道捆仙索那么簡單。

長渡提著一口氣：拜托！乾坤囊是放死物的！

長渡將逍遙宗一把火燒了個里里外外，未傷及無辜性命，便和長贏瀟灑離去。

“掌門，要不要派人去追？”

袁青週看著兩抹飛去的金影，皺了眉頭。

“不必。以全宗上下的實力相比，無人是那兩只金烏對手。”

弟子詫異，兩個妖修的修為竟然會在全宗門之上，而且就連玄文君等長老也不會是妖修對手？

玄文君聽到金烏銳利清啼后提劍殺出，袁青週及時出手用腰上玉帶將人纏住。

“玄文君這是何必，回去就回去了，天命不可違。”

玄文君面色陰翳，額上青筋暴起：

“身有疾的金烏血脈無用，偏偏讓她把后山那個帶走。當(dāng)初收她為徒非我本意，如今你看她將你我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周圍弟子皆注意到玄文君這邊的動靜，紛紛駐足觀看。

幾位長老面面相覷后，及時開口：

“眾弟子聽令，隨我至后山寒潭調(diào)水，留下陣法師控制火勢，以免火勢蔓延。”

屈疏月和時無霜兩人走在前方，后山火勢較為嚴(yán)重，索性宗門上下并無傷亡。

袁隨自是從始至終注意到半空上的兩只金烏，直到聽到玄文君一席話后呆愣在原地。

“袁隨？”程施瑯注意到走神的袁隨。

袁隨聽到有人叫她，緩緩抬眸：“程長老，需要我做些什么？”

程施瑯無奈搖了搖頭：

“你師姐是妖修，當(dāng)年玄文君破格收入門下，此事你不必介懷。”程施瑯寬宥道。

可袁隨所想并非如此，反而替長贏能離開而松了一口氣。

袁隨看見過玄文君前往后山寒潭，每次回來身上都沾滿了金色血跡。

袁隨認(rèn)得，那是金烏的血，長贏也同樣有這樣的血。

火勢撲了三天才堪堪得以休息，而長贏上了逍遙縱的通緝名單。

欺師滅祖還妄圖燒毀宗門。

“我們要飛多少天啊？”長贏一頭扎進(jìn)水池里。

長渡抖了抖身上金羽：

“看來逍遙沒教你讀書。大荒之中，有山曰孽搖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葉如芥。有谷曰溫源谷。”

長贏面對長渡對自己的學(xué)業(yè)指責(zé)并不想理會：

“我會一手逍遙劍。”

長渡沒打算理她，一手逍遙劍有什么用。

“你的逍遙劍，舞一遍給我看。”長渡想到了什么。

長贏起勢一劍：出劍灑脫利落絲毫未有拖泥帶水，上下求索將成。

不覺脫塵世，自謂逍遙游。

長渡看完長贏起勢后，便打斷她。

“他教你的劍法是用來壓制你體內(nèi)焰靈一脈，也算是變相的壓制你的修為，你妖骨能在這劍術(shù)下有所成長，我妹可真是天縱奇才。”

長贏：“……”天縱奇才好像不是這么用的。

長渡注意到長贏手上的劍，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玄鐵劍：

“當(dāng)年你因何入劍道？”

長贏回答：“是，以心入道。”

長渡立在水面上震起片片漣漪：“索性未以劍入道，逍遙宗教你的那些為兄也能教你，待你我回扶桑，我把經(jīng)樓給你打開。”

長贏悵然：“我許久未回扶桑……”一時間近鄉(xiāng)情怯。

長渡耐心道：“你離家許久，族內(nèi)人你不必在意。他們未撫育你長大，你自不虧欠他們什么。”

長贏右手負(fù)劍而立，任海風(fēng)吹獵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