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堂下客,座上師
- 在下賈琬,表字重光
- 云先覺
- 5587字
- 2023-03-19 22:50:10
“干什么!媽的!快放開老子!”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賈珉一個措手不及,眼見事情敗露,他非但不束手就擒,反而試圖負隅頑抗,手腳并用的四處招呼,還不停的吐口水,兩個年輕捕快也不慣著他,牢牢的將他按在了地上,一顆凸起的尖銳石塊將他的臉割破,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地面,疼的他“哇哇”直叫。
見賈琬面無表情的走過來,賈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他設的局,引自己自投羅網,好來個人贓并獲,不由得氣急敗壞,怒喝道:“賈琬!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牲,竟然伙同外人殘害族人,你難道忘了我娘以前對你的恩德了嗎!”
賈琬懶得再和此等厚顏無恥之徒廢一句話,朝中年捕快拱手道:“捕頭,在下會將此事與孫縣尉說明,煩請三位將此人押到縣牢關押,三年后的今天再放他出來,在下聽聞下個月縣衙會組織縣牢中的犯人去挖運河,他一身的力氣,關著也是暴殄天物,不如去干點活,以后有類似的活,都讓他去做,就當是贖罪了。”
“好說,相公放心,小人會按照您的吩咐去辦,來啊,將賊人押回去!”
中年捕快大手一揮,兩個年輕捕快將哭天搶地,求饒不止的賈珉一左一右的架了起來,就在這時,一個“夂”字輩族人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勸道:“琬哥兒,都是一家人,何必趕盡殺絕,白白讓外人看了笑話,珉哥兒只是一時糊涂,又不是故意的,你心里要是有氣,大可讓范哥兒教訓他一頓,他從小嬌生慣養的,別說是在縣牢里關三年了,三個月后他都得脫一層皮,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諒他一回。”
古代的監獄不像后世那般人性化,里面的犯人普遍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吃的都是泡在泔水里的殘羹剩飯,就這樣還得搶,慢半拍就得餓肚子,十幾二十個人長年累月的擠在一間骯臟昏暗的牢房里,也沒有放風時間,那滋味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他們還要忍受獄卒們無緣無故的朝打暮罵,就算是被打死了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還常常要和百姓們一起服徭役,干的也是最臟最累的活,生了病也沒人管,任由其自生自滅,很多犯人熬不到刑滿釋放的那一天就因為各種原因橫死在牢房里了。
再者,此人口中的“范哥兒”名叫賈范,是賈家應天十房族人中唯一一個現在還承襲著爵位的子弟,因此大家都以他為首,凡事自然也聽從他的指示,甚至還有人光明正大的叫他“族長”,大有和在京城八房族人分道揚鑣,分庭抗禮的意思。
他的祖上亦曾追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過,最高官至義軍的千總,雖然官銜低,但立下的功勞不小,按理說封個伯還是綽綽有余的,可最后論功行賞時只撈到了一個無兵權、有俸祿、能世襲的正三品昭武將軍,為何?只因他屢次縱容麾下兵士奸淫擄掠,私藏戰利品,將義軍賴以生存的名聲都搞臭了,殺良冒功、延誤軍機、強搶民女、克扣軍餉、偷賣軍械的惡事也沒少干,要不是看在賈演賈源兄弟倆的面子上,太祖皇帝早就把他給一刀砍了。
賈琬“呵”了一聲,示意捕快將賈珉押走,別留下來礙眼了,眾人見他態度堅決,便做鳥獸散了,回到臥房,賈琬將香菱扶坐在床邊,蹲下身脫掉她的新做繡花鞋,又褪去白色襪子,露出一雙精致的金蓮,白白嫩嫩,小小巧巧的,特別可愛。
“對不起,我昨天夜里上頭了,讓你遭了大罪,可還疼么?”賈琬伸手將香菱鬢角的幾縷青絲溫柔地撥到耳后,俯身在她光潔細膩的額頭上吻了吻。
“不疼了呢,爺,您還想要嗎,香菱沒事的。”香菱伸手就要去解衣襟。
賈琬懷疑這個初嘗禁果的小丫頭是上癮了,連忙制止了她,食指彎曲在她的小鼻子上輕輕刮了刮,笑道:“傻孩子,等你養好身子再說吧,你這只專門吸人骨髓的小狐貍精,我早晚得被你吃干抹凈。”
香菱抿了抿櫻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看著她扭扭捏捏,不勝嬌羞的小模樣,賈琬不禁心頭一熱,一股暖流劃過小腹,罷了罷了,便依了她又如何,橫豎是累一點,只要她快樂就行,正待寬衣解帶,更進一步時,敲門聲卻不合時宜的響起,賈琬拍了拍她的小腦袋,來到院門口,隔著上了門閂的院門詢問道:“哪位?”
外面那人道:“在下是周尚書家里的門客,請小賈相公開門一敘。”
賈琬又問:“恕在下孤陋寡聞,敢問是哪位周尚書?”
“自然是應天府新上任的戶部尚書周敦儒周尚書。”
應天是一個府,通常情況下一府的最高級別行政長官知府為正四品(順天府知府則為正三品,全天下獨此一份),那么這又是從哪里冒出來一個正二品的戶部尚書?還到此上任?不必奇怪,因為大晉一百多年以來實行的都是“兩京制。”
它保留了一套較為完整的中央機構,包括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軍都督府、國子監、翰林院等,官吏的級別與稱呼也和京官們相同,不過還是有區別的,比如六部都沒有設立左侍郎和員外郎,都察院也沒有設立左都御史,其中最有實權的三個人依次是應天參贊機務兵部尚書、應天守備太監、提督應天軍務勛臣,分別對應文臣、宦官、武勛這三個群體,彼此之間相互制衡,繼而避免某一方坐大。
盡管應天府的中央機構和順天府的中央機構從名份上來說沒有什么不同,但實際意義卻是大相徑庭,應天府沒有皇帝坐鎮,它的實權就遠遠比不上順天府,相對于順天府可以統御全國而言,應天府的主要權力范圍基本上都局限在南直隸。
認真來說,應天的中央機構是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再換個說法,它相當于大晉朝廷在江南地區的備份,畢竟皇帝在順天府君臨天下,所以真正的決策皆出自順天府的中央機構,而應天沒有皇帝這個主心骨,中央機構也就變得名不副實了。
正是因為如此,應天各衙門中存在很多可有可無的虛職,工作很是清閑,任職的官員被戲稱為“吏隱”,朝廷按月發錢發糧,但他們基本上沒什么正經事可做,慢慢的也就成了養老機構,黨爭失敗的官員多會被平調到應天,實則是貶謫到應天。
太祖當年遷都時選擇保留應天的中央機構(尤其是戶、吏、兵、刑四部)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考慮,一是它有助于朝廷更好的經略富庶的江南之地,無論是征收南直隸六省的稅糧、還是負責漕運和鹽引勘合、抑或管轄駐扎在南直隸境內的五十三個衛(每衛五千六百名兵士,各下轄一定數量的千戶所、百戶所,隸屬于五軍都督府),都非常的便捷且高效。
二是它歷來都是儲君們的實習地,成祖和太上皇就都曾在應天府鍛煉過。
第三,順天府(長安城)距離關外不足千里,一旦蒙古人大規模的舉兵南犯,形勢急轉直下,不容樂觀時朝廷便可以暫時放棄順天,退守至應天,直接啟用應天的中央機構,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能正常運轉,即便后續不能收復北方失地,但憑借長江萬里的天塹,守住南方半壁江山還是沒問題的,不至于到改朝換代的那一步。
閑話少敘,言歸正傳。
賈琬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這樣一位久經官場的大人物找自己這樣一個初來乍到的小透明做甚,但他還是打開了院門,想看看對方究竟意欲何為,反正總不會是來興師問罪的,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在下賈琬,不知尊上此番前來所為何事?”賈琬微微彎腰行了一禮,能到尚書家里做門客的人,定不是等閑之輩,肯定比詹光之流強,該有的禮儀還是要有的。
門客解釋道:“東翁很喜歡閣下所寫的那首《浣溪沙》,明日是他老人家的生辰,他老人家會在尚書府里設宴待客,特命在下來給閣下送一封請帖。”
說著,門客從懷里掏出一張大紅請帖,賈琬雙手接過,這才想起這位周尚書是何方神圣,此人不僅是尚書,還是一位著作等身的文學家,因擅長寫美人詞而聞名于世,早年曾以一首《醉花陰》在曲江宴上技壓群雄,受到出席宴會的太上皇的欣賞,是士林中榜上有名的大儒之一。
察覺到賈琬眼神中隱藏的不安,門客又道:“小賈相公不必多想,除了您,東翁還邀請了許多應天府的青年俊彥,說是宴會,其實就是詩會,屆時少不了要現場吟詩作詞,他老人家對您的第二首詩詞很是期待,您要有個準備才好。”
“明白了,請尊上回去轉告尚書大人,學生深感榮幸,并且會全力以赴的。”
“善,明日上午會有轎子來接您去赴宴,小賈相公,在下告辭了。”
“恕不遠送,慢走。”
......
傍晚,暮色蒼茫。
“山雨欲來風滿樓吶!”
點亮一盞燭火,賈琬負手站在窗邊遠眺那團在天邊沸騰的白色閃電,涼爽的大風從不大卻整潔小院子里呼嘯而過,沒多久,大雨從天而降,黃豆大小的雨滴前赴后繼的落在長滿苔蘚的青灰色屋檐上,發出“噼里啪啦”的巨大聲響,院角那只用來貯水的大水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灌滿,溢出來的雨水則順著院門下的空隙流進巷子中間的下水道里,幾經周折再流進護城河,匯入揚子江,最后奔騰入海。
身上只穿著肚兜和褻褲的香菱從后面抱住了他,將臉頰貼在他的后背上來回的磨蹭,“嗯嗯唧唧”的撒著嬌,就像一只發情的小母貓,看來撒嬌確實是女孩子的天性,賈琬深吸一口氣,將她攔腰抱起來放在柔軟舒適的床上,三下五除二的脫掉衣服,欺身而上,沒辦法,自己買的貼身丫鬟,含著淚也要去履行做爺的職責。
大雨,就這樣下了一整夜。
......
翌日,上午。
大雨終于停歇,大街小巷與亭臺樓閣煥然一新,空氣中都是泥土花草的芳香,煞是好聞,賈琬剛洗漱完,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尚書府的轎子就到院外了,他將昏昏欲睡的香菱托付給對面裁縫鋪的孫大娘照顧,并約定晚上之前會來接她。
永寧坊,戶部尚書府。
大門口人山人海,停滿了五顏六色的轎子,應天數得上名號的文人士子差不多都來了,在一眾門客的引領下,眾人說笑著來到了寬敞明亮的會客廳,剛一落座,年輕貌美,衣著清涼的侍女們就端上來了茶水和糕點,她們跪坐在矮桌旁邊,看樣子是要在旁邊全程為賓客們斟酒倒茶。
賈琬隨便挑了一個不起眼的座位,盤腿坐好,前后左右的人向他致來禮貌的點頭,他用微笑一一回應,就在暗自盤算要不要再祭出一首后世更為出名的大殺器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領著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眾人立刻停止交談,紛紛站起身,像是商量好一般,齊齊拱著手,異口同聲道:“學生(晚輩)見過敦儒公!”
周敦儒抬起手往下壓了壓,示意眾人坐下,指著中年人介紹道:“這位是揚州巡鹽御史林海林大人。”
賈琬睜大了眼,詫異的看著滿面微笑的林如海,這都能遇到?眾人再次起身,齊聲稱“學生見過林大人。”
林如海擺了擺手,道:“諸位賢達不必多禮,此乃敦儒公的私人宴會,不用拘泥于朝堂上的禮節,都請坐吧!”
周敦儒問道:“哪位是寫‘佳人相見一千年’的賈琬賈重光?請出席一見。”
迎著在場眾人不盡相同的目光,賈琬整理好衣袍,面色自然的信步走至大廳中央,躬身一禮,朗聲道:“學生正是賈琬,見過敦儒公,見過林大人。”
“如海,你覺得此子如何?”
林如海上下打量了賈琬一番,點頭道:“沉穩不失靜氣,豪邁不失風度,今知其為賈家子弟,又不足為罕矣。”
“林大人過譽了,學生何以克當。”
林如海笑道:“既然是賈家人,那便叫我一聲‘姑父’吧,如此方能彰顯親近之意,重光且先歸席,待散席后姑父再找你說話,姑父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賈琬道謝后回到座位,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便來到大家喜聞樂見的重要環節了,若是能用一首好詩或者好詞在敦儒公心里留下一個好印象,那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美事,故而前來赴宴的文人士子們在得到“題材不限”的規定后便開始苦思冥想,絞盡腦汁的想要一鳴驚人。
旁邊的侍女紅著臉小聲道:“相公還沒有想好么?別人都落筆了呢。”
“我不是沒有想好,而是我腦子里的好詩好詞實在是太多了,我在糾結用哪一首才能鎮的住場子。”敲定新的受害者后,賈琬接過侍女奉上的毛筆,在宣紙上寫下了“丑奴兒”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一柱香后,眾人陸續的交了卷,周敦儒一張一張的翻閱,時不時的點頭或者叫好,引得眾人喜笑顏開,可這種賓主盡歡的氣氛并沒有維持多久,待捧起一張詞稿時,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就凝結了,然后大家就親眼目睹他落下了兩行混濁的淚水。
只見他捧著詞稿,顫抖著嘴唇,喃喃道:“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好詞,好詞啊,重光,你真是給了老夫一個大驚喜吶!”
大家齊刷刷的看向面不改色的賈琬,林如海接過詞稿,將這首詞的上半闕念了出來:“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寫的極佳,可為此詞牌名的代表作,看來假以時日,我大晉又要出現一位和敦儒公一樣的詞宗了。”
周敦儒用袖子擦了擦眼眶,臉上的憤懣之情溢于言表,黨爭失敗的直觀體現就是從此遠離了權利的中心,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對手將幾代人用無數心血好不容易打造的大好局面毀于一旦,這直比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還要痛苦一百倍。
“老夫何德何能,當不起這個詞宗之稱,如海啊,老夫乏了,你代老夫好好招待他們吧,老夫去也!”周敦儒說完后就在兩個門客的攙扶下先一步離席了。
走到大門口,他又回過頭,看著賈琬,凝視著他那雙熠熠生輝的星眸,一字一句的說道:“重光,老夫在京城有一位至交好友,今年六十有二,官拜都察院左都御史,兼文淵閣大學士,他品行高尚,滿腹經綸,是真正的道德大儒,一生卻未曾收過一名弟子,只要你能通過殿試,老夫便給他寫一封舉薦信,讓你拜在他的門下研習學問,老夫官海浮沉數十載,見過不知凡幾的英才,自恃有幾分識人之明,老夫看得出來,你是一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大鵬鳥,他年必將扶搖直上,但只靠你一個人在荊棘遍地,險象環生的仕途上是走不遠的,你需要一位將你視如己出,悉心教導你的師父,而老夫的那位摯友最為合適,你們二人可以互相成就。”
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國朝是正二品,地位尊崇,權利極大,文淵閣大學士雖然只是正五品,但它是皇帝的高級幕僚,有票擬之權,號稱輔臣,賈琬深知能拜這種大佬為師將意味著什么,他二話不說,翻身就拜,沉聲道:“學生多謝敦儒公的厚愛,請您放心,學生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眾人羨慕嫉妒到快要失去理智了,這小子出門前是拜了哪尊真神,竟然平白無故的撿了這么大一個便宜,就憑一首好詞?一張好看的臉?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周敦儒心有戚戚的離席后,眾人也就各自散了,林如海拍了拍賈琬的肩膀,先是勉勵了幾句,方才說出了一個請求。
“賢侄,姑父的女兒現客居在都中的榮國府,也就是她外祖母家,姑父前段時間外出巡查鹽場時偶然遇見了一位懸壺濟世的世外高人,在得知小女所患的胎病后,他為姑父調配了一盒丸藥,只因太過貴重,姑父實在不放心讓下人送上京,萬一在路上出了意外就追悔莫及了,正好你不日就要進京趕考,如果方便,姑父想請你將這盒來之不易的丸藥當面捎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