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選駙馬這檔子事
- 太子妃升職記2:公主上嫁記
- 鮮橙
- 19933字
- 2023-03-03 18:05:16
陽春三月,花開得嬌,葉展得嫩,又有暖風拂柳,彩蝶戲蕊,正是一片大好春光。
我坐在御花園的堆秀山下,心思卻早已是隨著那春風越過了高高的宮墻。這樣的時節最應該去外面走一走的,看看青的山,綠的水,還有那泛舟湖上的嬌俏少女。一山一水,一舟一人,入目之處皆是風景。
對面,永康郡主不緊不慢地拍打著美人扇,柔聲說道:“要我說右翎衛將軍薛揚最好,英姿颯爽,氣宇軒昂,當得上是少年英雄!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應付地點點頭,“嗯,不錯,不錯。”
興平公主聞言撇了撇嘴角,道:“不過是一介武夫,我倒覺得還是新晉的翰林院學士柳文原更好,俊眉秀目,溫文爾雅,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玉樹蘭芝。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又點頭,“嗯,言之有理,有理。”
靜樂郡主一聽卻又不同意了,扯著我的衣袖叫道:“小姨,小姨,你別聽她們兩個的,這都是以貌取人的主,我爹早就說了,坐言起行,頂天立地,這樣才是真正的好男兒!就比如吏部的那個范如是,雖貌不出眾,卻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我想想她說得也有道理,不由又點了點頭,“嗯,倒是也對,也對。”
誰也不想得罪的下場就是誰都得罪了,這幾個人團團圍住了我,這個拽著我叫“小姑姑”,那個扯著我喊“小姨”,七嘴八舌地指責我沒有立場。
興平公主義憤填膺地說道:“小姑姑,這可是給你挑駙馬,你自己都沒個準主意,瞅著哪個都覺得好,還叫咱們怎么幫你?”
永康郡主不計前嫌地在一旁幫腔,“小姑姑太花心了,做人不該這般三心二意!”
靜樂郡主忙著點頭,“就是,就是!”
剛剛還吵成一團的幾個人,竟然這么快就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
想母親說得果然沒錯,女人就是立場最不堅定的物種。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年紀比我小不多少,輩分上卻足足低了一輩的公主、郡主們,那原本就被太陽曬得有些暈乎的腦袋,更大更沉了。
鎖香站在一旁給我猛使眼色。
我心領神會,忙用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嬌弱無力地叫道:“哎呀,頭好暈啊。”
話未說完,鎖香就已經很熟練地站到了準確位置,于是我放心地一翻雙眼,一下子“暈”倒在了鎖香的懷里。
鎖香立刻十分配合地高聲急呼道:“公主,公主,您這是怎么了?快來人啊,公主暈倒了,快把公主扶到陰涼處躺一趟!”
一陣慌亂之后,我被人抬進了望梅軒,安置在軟榻之上。就聽得鎖香輕聲安慰跟過來的幾個公主、郡主,道:“請各位公主、郡主不用驚慌,我們公主這是舊疾了,靜一靜,躺一躺也就好了,不要緊的。”
我繼續裝著暈,心中大為欣慰,暗道鎖香這丫頭果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康、靜樂幾個像是被我這模樣嚇住了,又低聲詢問了鎖香幾句,囑咐她好好照看我,這才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我偷偷地睜開了眼,看鎖香那里已是關上了門,忍不住長長地吐了口氣,骨碌一下子從軟榻上坐起身來,叫道:“快給我倒杯水來喝吧,要渴死我了!”
鎖香趕緊倒了杯茶水來,見我一口氣喝了整整一杯,忍不住抿著嘴偷笑道:“公主總是不記得改,要是叫瑋元長公主看到您這樣喝茶,少不得又要教育您的。”
我生生地打了個冷戰,手一抖,差點沒把茶杯給扔了,連忙斥責鎖香道:“烏鴉嘴!烏鴉嘴!小孩子快別亂說話,趕緊呸幾口!”
瑋元長公主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大姐。照母親的話說,她這個大女兒小時候也是個可愛討喜的孩子,可自從嫁了人就大變了個樣,恨不得把自己當公主道德楷模、行為準則,走到哪里都要端著公主的范兒,實在是不討人喜歡了。
瑋元長公主見了我往往都是用同一句話開頭:“你自小不在宮里,都被母后和父親給慣壞了,哪里還有個公主的樣子……”
接下來三句話里,得有兩句半是挑不是,這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所以我就一直就很怵這位大姐。
可沒想著怕什么來什么,鎖香這里還沒來得及呸幾口,就聽得外面有人傳道:“瑋元長公主到。”
我忍不住哀號一聲,趕緊閉上眼睛又往榻上倒去裝死,人才剛躺下,瑋元長公主那里就已是進了房門,叫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會暈了呢?你們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都該拖出去打板子!”
我舍不得鎖香她們無辜受罰,只得睜開了眼,做出十分虛弱的樣子,輕聲呼道:“大姐,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在日頭下坐得久了。”
瑋元長公主這才緩了臉上神色,在床榻邊上坐下了,又輕輕地執起我的手來,十分關切地問道:“葩兒,現在感覺怎么樣了?可需要叫太醫來?”
我的閨名單字一個“葩”字。
葩,花也,謂花之麗采美盛,也可以引申為華美。大夏的國姓為“齊”,而我是先朝圣武皇帝最小的公主。
所以,我叫齊葩。
我自己覺得這個名字還好,只是母親很不喜歡,也從來不肯叫我這個名字。
母親生我時已是三十九歲高齡,雖生產還算順利,可畢竟年紀不饒人,誕下我之后就因勞累過度昏睡了過去。待她再醒過來時,父親已抱了我站在床前,喜滋滋、美顛顛地與她說道:“芃芃,這是咱們的小女兒葩兒,奇葩逸麗,淑質艷光,你瞧瞧她長得多俊!”
在我前面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叫齊葳,一個叫齊芊,都是取草木茂盛之意,到了我這里,父親終于覺得光有茂盛的草木不夠了,得有朵華美的花了。
據說母親當時只低聲念了兩遍我的名字,然后雙眼一翻就……又昏過去了。
母親每每提起這事,都覺得對我不起,總是滿懷愧疚說道:“女兒啊,都怨母親,當時怎么也該等著給你起好名字再睡的,誰想到一覺醒來你這名字就已經定下了呢。你父親為了母親犧牲頗多,母親實在不忍拂了他的意,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其實不大理解母親為什么不喜這個名字,不過我卻明白母親所說的父親的“犧牲”。
要說起我的父親圣武皇帝來,那也是位奇人。
父親單名一個“晟”字,自幼喪母,少年時被立為太子,雖不得皇帝喜歡,卻仍是得以順利繼位登基,然后短短幾年之內,平云西,定北漠,最終一統天下。
他是一位心志堅韌、手段強悍的帝王。同時,他又是一位癡情的丈夫。他獨寵母親一人,為其散盡后宮,最后又因母親的一句話而假死退位。
母親說:“只要你為皇帝,我為皇后,我們就不可能真正平等,我不敢,也不允許自己毫無顧忌地愛上一個帝王。”
就這樣一句話,父親便在他四十歲那年假死退位,將皇位傳給了我的皇兄,然后換了一個身份回到已成了太后的母親身邊。他本想著給母親一個驚喜,卻不曾想母親給了他一個更大的“驚喜”。
這一個驚喜便是我。
母親懷我時還是皇后,生我的時候卻已經成了太后。
父親為了她棄了皇位,拋卻了萬里江山,甘愿無名無分地陪著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數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人間癡情,到此也就算是極致了吧!
他們兩個的愛情終于圓滿了,卻給我的大皇兄帶來了諸多麻煩。
身為太后非要長住阜平行宮倒也罷了,時不時地要跑出去游山玩水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與父親情深義重雙宿雙飛也能理解,但是……你們能不能低調一點?
要知道圣武皇帝那是已經“死”了的啊!牌位是都擺進太廟去了的啊!本該寡居的太后身邊竟然常年伴著一名壯年男子,同寢同食,你叫文武百官與百姓大眾們情何以堪?
早些年的時候,還有言官上折子暗示太后不守婦道,應該注意點影響,大皇兄看了以后自感滿肚子的苦處無處倒,賭氣般地批了八個字:孝順孝順,以順為先。
自那以后,幾乎全天下都知道當朝太后豢養面首這事了,甚至還有傳言說我其實并不是圣武皇帝的遺腹子,而是張太后與面首私通所生。
因為這事,父親也深感對我不起,一直將我帶在身邊教養,帶著我住在阜平行宮,帶著我游山玩水,帶著我各處閑逛……直到前些日子,我已滿十六歲,不得不考慮婚姻大事了,他這才帶著母親與我回了盛都,立志要給我選個最可意的駙馬。
父親一向是個言出必行,說到做到的人,他既然說要給我選個最可意的,那就一定得是個最“可意”的人才成。
可惜他卻沒說是選個我最“可意”的,還是選個他最“可意”的。
于是到了今日,這駙馬選拔賽都已經進行了快有三月之久,眼瞅著都要搞成全國青年英才展覽會了,父親那里竟還沒挑著一個最“可意”的。
簡單一句話:凡是我看不上的,他也看不上;凡是我瞧上的,他更瞧不上!
據說,大皇兄愁得頭發都白了幾根,若不是我那幾個侄兒都還實在太小,挑不起江山這副擔子,大皇兄早就學父親那樣假死退位,撂挑子不干了。
我思緒飄得太遠,精神頭難免就有些不夠用。
瑋元長公主還對著我噓寒問暖,見我聽得不甚專心,便又要開始給我上公主思想品德教育課。我一看要壞事,趕緊在前頭就截住了她的話,叫道:“哎呀,大姐,我都差點忘了,我昨日應了母親今天要過去陪她用午膳的,這會子怕是要晚了,我得趕緊過去。”
我一面說著,一面從榻上爬了下來,連看都不敢多看瑋元長公主一眼,帶著鎖香緊著往外走。
瑋元長公主跟在后面,恨鐵不成鋼地喊:“慢著點走,注意公主的儀態!”
我只裝沒聽到,一溜小跑地往母親宮里趕。
瑋元長公主在后面追著我不放,可她講究的是行不動裙,鐵定不能追上我,于是只一眨眼的工夫,就遠遠落在了后面。
母親宮中尚未傳膳,趙王妃正坐在椅子上哭鼻子抹淚,對著母親抱怨趙王為老不尊。
見我進門,趙王妃立時收了淚,一臉笑地拉著我細看,又對母親說道:“娘娘,還是小公主相貌性子最隨了您,臣妾瞧著,竟和娘娘年輕的時候有九分的像!”
母親不以為意地笑笑,叫我坐在一邊歇口氣,又吩咐人給我倒些溫水來喝。
趙王妃轉回頭去,調整了一下表情,眨眼間那眼淚就又下來了,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哭訴道:“他那個老東西,我不過是一晚上沒叫他進門,他就找個狐貍精來氣我,還說什么要納妾!”
母親勸她:“你和趙王這么多年夫妻,兒子孫子都一大幫了,年少時他不曾拈花惹草,到老了又怎么會納妾呢?不過就是故意氣氣你罷了。”
趙王妃用帕子抹著眼淚,恨恨說道:“我看他就是想要氣死了我好娶新的,哼!我偏不叫他如意。娘娘,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母親一副頭大模樣,偷偷地給我使眼色。
我與母親向來心有靈犀,見狀忙問道:“母親,午膳都備好了嗎?剛才遇到父親,他說一會兒要過來用膳。”
趙王妃曾是母親的貼身侍女,不知怎的得罪過父親,聽說當年父親還曾下旨要賜死她,多虧了母親拼力救護,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不過從那以后,趙王妃就十分懼怕父親了。
果然,她一聽說父親要來,趕緊收了眼淚從椅上起身,說道:“臣妾忽然記起來家里還有事,得先告辭了,改日再過來給娘娘問安。”
說完就火燎屁股一般地走了。
我瞧得驚愕,忍不住問母親:“她怎的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哭笑之間轉換得如此自然順暢呢?”
母親嘆了口氣,發自肺腑地感嘆道:“這是她自小的本事,現如今功力愈發爐火純青了。”
我與母親不約而同地擦了擦額頭,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由都笑了,母親便又問我道:“可挑著滿意的人了?”
我搖了搖頭,“夠俊美的不夠英武,夠英武的不夠文雅,夠文雅的卻又多了點酸氣。唉!怎么挑都沒有一個能夠叫父親瞧著順眼的。”
母親嘖嘖了兩聲,“這般挑剔,你父親到底想找個什么樣子的?”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樣的青年才俊才能入了父親的眼。
我十分擔憂地問母親:“母親,我不會嫁不出去吧?”
母親笑了笑,安慰我道:“不會的,你年紀又不大,反正也不著急,就慢慢挑吧。”
正說著,有宮女進來稟報說瑋元長公主到了。我嚇得忙閉上了嘴,尋了個借口就往后殿走,不曾想下臺階的時候太慌張了些,不小心踩到了裙子,一下子往前栽了去,然后便只覺得眼前一黑,人瞬時就失去了意識。
半夢半醒,迷離恍惚間就瞧得四周一片慌亂之象,許多的宮女、內侍進進出出地亂作一團,又見一高冠男子,走到床前與我說道:“你合該有一段姻緣在此,我才提你魂魄過來,待遇到四個西去的和尚,便是那緣滅之時,你方算是了結了這段公案。”
他話說完,又倏地化作了一匹惡狼,迎面向我撲了過來。
我驚得一身冷汗,噌地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了身,幾個宮女打扮的女子忙圍上前來,又有人回身叫道:“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我意識到剛才只是夢境,心中稍稍安定,可沒等著身上的冷汗下去,緊接著又發現不對勁了……這些宮女,竟然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不但人長得面生,就連身上的衣裙也都有幾分怪異,分明不是我朝之人!
正疑惑著,一個女官模樣的女子分開眾人,從后擠上前來,關切問我道:“公主總算醒了,此刻覺得如何,可是好些了?”
我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發現挺疼,忙又收了手,也不敢回答她的話,只安靜地坐著,以不變應萬變。
母親曾說過,不管遇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能慌張,越慌越亂,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她這話我記得很清楚,所以,雖然眼下這事情遠超出我的認知,我還是盡量地保持了鎮定。
那女官瞧著我,眼中擔憂之色越發濃了,忙著人去請國王和王后娘娘,又叫人再去請太醫過來瞧瞧公主。
片刻工夫,那國王和王后娘娘以及太醫便前后腳地趕到了。我仔細地瞧了瞧他二人的模樣,這回才算是死了心。
完了,這一跤跌的啊,這是把我的魂魄摔到哪里來了?
那國王瞧著也就四五十歲的模樣,雖長得不如父親好,可眼中流露的舐犢之情卻也著實深重,坐在床邊仔細地問我感覺如何,見我總是不肯說話,面上便又掛上了憂慮之色,轉頭去問太醫:“公主這是怎么了?怎么還變成啞巴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說著說著,眼圈竟然都紅了。
太醫剛給我診過了脈,見狀趕緊答道:“陛下莫憂,公主娘娘的身子沒有大礙,只是跌倒的時候撞到了頭,許是會有些迷茫懵懂之感,待養上些時日便好了。”
我一聽太醫給我搭臺階,也就順著往下爬,一手扶了額頭,輕呼道:“我頭好暈啊。”
眾人聽了忙又嚇得慌了神,那王后娘娘連聲吩咐宮女扶我躺下,眼中含著熱淚,輕聲埋怨道:“你這丫頭,性子這樣倔,你父王不過是隨口一說,你怎就堵這個氣?快些將身體養好,父王與母后都應允你自己挑選駙馬,還不成嗎?”
我一聽頓覺頭大,怎么又是選駙馬?這駙馬怎么都選到這里來了?
那國王也勸慰了我幾句,又交代好宮女們好好伺候著,這才帶著王后與隨從們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回憶了一下剛才那個夢境,又理了理思路,借著嫌亂把殿內伺候的宮女們都打發了下去,只留下一個十三四歲,面相憨厚的宮女伺候,開始不露痕跡地套她的話。
套話這種事情最忌心急,慢慢來才能不引人懷疑,直到頭上青腫的大包消了個干凈,我才總算是搞清楚了自己眼下的身份與處境。
我現在所處的國家是寶象國,當今國王無子,只生了三位公主,自己這副身體就是國王的第三個女兒,乳名叫作百花羞。
這位三公主現今二八年華,也到了選駙馬的年紀,因著駙馬這事和父王耍小性子,一個不小心卻跌了一跤,腦袋撞到廊柱上昏了過去,再醒過來時,就已是換成了我的魂魄了。
如此算來,那百花羞的魂魄是去了我的肉身上了?
不知父親和母親是否察覺,又會怎樣待那一個“齊葩”?
同時,我也有些好奇,既然是磕暈了才換的魂,那若是再磕一回,是不是又能再換回去?
想這事時,我正手扶著殿外的廊柱,幾次想把腦袋磕上去,可終究下不了那個狠心。好容易有一次咬了牙,還沒等著腦袋碰到廊柱呢,就有宮女從后面死死抱住了我的腰,放聲哭求道:“公主啊,您可不能想不開啊,陛下不是都答應了叫您自己挑選駙馬了嗎?”
我十分無語,默默站了片刻,終不想落個為了男人尋死的名聲,只得緩緩松開了手。
那國王聽到我這位三公主又要“尋死”的消息,嚇得忙親自帶著人給我抱了一大抱國中青年才俊的畫像來,一張張展開了叫我選,道:“丫頭,挑吧,可著心意地挑,瞧著喜歡的就都先挑出來,待過了中秋,父王把他們都召到宮中來給你相看!”
我愣怔了片刻,忽地想起夢中那人說的話來,他既說我有段姻緣在此,可是應在了這上面?想到這里,我忙仔細地把那些畫像都扒拉了一遍,卻也沒見到有什么和尚道士之流的,便忍不住問道:“父王,這里面為何沒有和尚?”
國王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兩眼一翻就暈過去了。
王后也捏著帕子哭:“女兒啊,那和尚可是佛門弟子,怎么能入選這些畫像呢,就是長得再好咱們也不能嫁,佛祖會怪罪的啊!”
她這里哭哭啼啼,那邊的國王也悠悠醒來,叫道:“女兒啊,這些里面既沒有合意的,我們就再另外選些人來,只要不是和尚,怎么都好說,反正也不著急,你慢慢挑!”
我聽著這話就覺得有些耳熟,那時母親貌似也是說了這樣一句話的,緊接著我就摔到這個世界里來了。
現如今聽到這國王也如此說,我心里忽就有了些不祥的預感。
果然,八月十五那日晚上,國王恩旨著各宮排宴,賞玩月華,共樂清霄盛會。我這個冒牌的三公主也跟著去湊熱鬧,可人還沒到席上,忽一陣疾風襲來,腦袋昏沉間,就覺得有個結實有力的臂膀一把攬住了我的腰,隨即身子一輕,似騰云駕霧一般,恍惚惚地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了。
待再清醒過來,人已是在荒山野嶺之間,面前站了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黑暗中仔細看去,就見他藍面青發,一雙金睛閃閃,正低頭看我呢。
我腦子嗡地一炸,也不知道是不是嚇過了勁,竟是沒昏死過去,而是脫口而出道:“老天爺啊,真丑!”
那男人瞅著我,像是一時也愣了。
多年之后,他還對我這一句話耿耿于懷,埋怨我道:“你這女人,見我第一句話竟然是那個,真真可恨!”
彼時,我早已經修煉得皮厚心黑,瞎話張口就來,聞言想也不想地說道:“我那時被嚇傻了,說的不是真心話。”
他不信,又追問道:“當真不是真心話?”
我信誓旦旦:“當真不是!”
我這話還真不算是騙他,因為這一次見他,我心里真想說的話是:我擦啊!這人怎么能丑成這樣?
第一次見面,我被他這一副雄奇的相貌嚇得傻了,就呆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看他。
他也似意外于我的表現,一雙吊睛大眼眨了眨,粗聲粗氣地說道:“既然醒了,那就自己走吧!”
我手腳俱軟,深呼吸了好幾下,這才勉強從地上爬起身來,轉頭見四下里都是黑乎乎的,唯有樹影綽綽,哪里還能找到路徑。稍作思量之后,抬腳就往地勢低的方向走,誰知腳下剛邁了兩步,那人就在身后說道:“錯了方向了!”
我只得停了下來,可憐巴巴地望他。
他沒再說話,邁開大長腿往另外一條小路上走去,待走得幾步,發覺我并沒有跟上,便又停了下來,淡淡說道:“這林中野獸眾多,你若是被它們叼了去,可別怨我。”
這威脅極為有效,我立刻消了那些逃跑的小心思,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走了不一會兒,前面天空便漸漸透出亮光來,我借著光線看去,這才瞧清了四周藤攀葛繞,柏翠松青,竟是身在一片松林之中。
那男人還在前面走著,他背后似是長了眼,只要我腳下稍稍一慢,他就會停下步子,也不轉身,只站在原地等我。待我跟上了,他就又會繼續前行。林中雖然幽暗,可漸漸地卻也能看清了他的背影,甚是高大魁梧,一身淡黃色衣袍,襯著他那頭青發,怎么瞧都叫人身上發冷。
待他走到光亮處的時候,我特意看了看他的腳下,倒是也有影子。
我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氣,只要不是黃泉路上的引路使者就好,母親說過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人還活著,總能想出法子來的。
松林內草深路小,走著走著,不知什么時候就變了方向,竟由東折向了南,漸漸地便能聽到水流之聲,又行得片刻就出了林子。
此時日頭已經老高,我抬眼一看,卻是不由得呆住了。
眼前是一道寬約數十丈的山澗,山澗中河流跳躍歡騰,水流擊在巖壁上,揚起陣陣水霧,還隔了許遠,就有水汽借著風迎面撲來。山澗上橫跨了一座石橋,橋上砌了白玉欄桿,隔著丈余便點了一盞長明燈,直通向山澗那側。
過去不遠,一座高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兩邊側峰雜樹數千棵,郁郁蔥蔥,無邊無際,不時有飛禽在林中或出或入,結隊而飛。
真可謂是花映草梢風有影,水流云竇月無根,遠觀一似三島天堂,近看有如蓬萊勝境。
這景色本已是極盛,更妙的是那主峰似是被刀斧劈過,露出一塊高有百丈的峭壁來,一座金頂寶塔鑲嵌其中,塔門處正是一個山洞的入口。洞門外,竟還有走獸來往成行,悠閑自在。
我一時瞧得出神,暗想那神仙洞府所在,也不過如此吧。
“對這地方可還滿意?”那男人忽地出聲問道。
他停下了腳步,扭回頭看我。
昨夜里雖是已和他打過了照面,可此刻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我竟是又差點嚇暈了過去。
青面獠牙也就罷了,偏兩邊臉頰上都是亂蓬蓬的鬢毛,鼻子也不是人鼻,好似鸚嘴一般往外拱著。再往上看,就是昨夜里已經看清楚的一雙大眼,瞳孔還是金色的,日頭下也能閃閃發出光來。
我的母親大人啊!這哪里還是個人啊?這分明就是個妖怪啊!
這還不如是個鬼呢!就算是陰陽分隔,人鬼殊途,可好歹之前還算是個同類不是?多少也得有點共同語言。現如今給我整了這么一個妖怪出來,可叫我怎么和他溝通啊?而且,這到底是個什么妖?吃素的還是吃葷的?
我這里正暗自胡思亂想,叫苦不迭,那妖怪卻是嘲諷地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熱地說道:“你我有一世姻緣,以后就住在這里了。你先往到處轉上一轉,看看這地方可還滿意。”
我一雙腿早就軟得在打篩子了,哪里還能有勁去各處轉,又聽得他說與自己有一世姻緣,腦子里就只剩下了四個字:一世姻緣,一世姻緣……
那妖怪冷眼看了我片刻,也不管我,徑自轉身踏上石橋,過了山澗,往石塔里去了。
他前腳剛走,我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和這樣的妖怪有一世姻緣?我這是幾世未做好事,才得這般報應?
黃袍妖怪進了石塔就再沒出來,我坐在石橋這頭,等到腿不軟手也不抖的時候,日頭已是到了正頭頂了。強烈的陽光總是能激發人的勇氣,我抬頭望了望山澗那側的“人間仙境”,又回頭看了看身后幽深昏暗的黑松林,心里開始琢磨,如果此刻偷偷逃走的話,成功的幾率能有多大。
算來算去,怎么算都是自己眼下根本沒能力走出那片黑松林。再想那妖怪明明可以直接把我攝入洞府,卻故意在林外就丟下了我,叫我跟著他一路走過那黑漆可怖的林子,分明就是存了警示我的心。
唉!現實總是叫人心灰意冷!
我低低地嘆了口氣,認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拍打著裙子上的灰土,一面偷偷打量山澗那側的情形,卻瞥見橋頭的草叢中似有紅影閃了閃。
正懷疑自己眼花時,就見一個身材窈窕的紅衣少女笑嘻嘻地從草叢中站了起來,擺著腰肢上了石橋,還離著老遠,就夸張地沖著我甩了一下帕子,捏著嗓子嬌笑道:“哎呀,公主娘娘怎么還在這兒呢,可叫奴家好找啊!”
我本是被毒日頭曬得冒汗,愣被她這聲笑激了一個寒戰,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答她,只好繼續裝啞巴,就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她。
這少女長得倒是極好,一張小巧柔和的瓜子臉,其上面皮白凈,五官精致,笑靨如花,尤其是那雙含笑上揚的桃花眼,眸光瀲滟,顧盼生姿,天生一股風流。
眨眼工夫少女就到了眼前,她將雙手疊放在身前,屈膝向我福了一福,滿臉堆笑地說道:“公主娘娘萬福,奴家叫紅袖,是大王派來專門伺候公主娘娘的。”
大王?就是剛才那黃袍妖怪?
我用手偷偷指了指石塔內,試探地問她:“你家大王可是剛進里面的那位?”
紅袖忙點頭,“就是,就是,大王正在洞府里歇息呢,特叫奴家過來請公主。”
我聽了這話,雙腿就不由得顫了顫,又將這紅袖上下打量了一番,稍稍猶豫了下,用手半掩住了口,小聲問她道:“你也是被……呃……搶來的?”
紅袖怔了一怔,搖頭道:“不是。”
難不成還是心甘情愿的?正驚愕呢,果然就又聽得紅袖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奴家是心甘情愿追隨大王的。大王姿容絕世,奴家一見傾心,心甘情愿為奴為婢,只求能長伴大王身邊。”
我頓時啞口無言,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紅袖,見她不像是在做戲,便伸出兩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問道:“這是幾?”
紅袖面帶不解地看著我,“二啊。”
很好,眼神既然沒有問題,那就是審美觀的問題了。
我心中暗嘆了口氣,轉念一想,如果能知道這少女家在哪里,又是怎么來的,沒準就對我日后逃走會大有好處。我略一沉吟,只得又換了個問法,“那你是怎么來到這……大王身邊的?”
紅袖眼睛微微上翻,似是認真回想了一番,答道:“那一日奴家正趴在草叢里曬太陽……”
這樣一個青春少女,竟然會趴在草叢里曬太陽?
我實在奇怪,忍不住插嘴問道:“趴在草叢里?”
紅袖想了一想,又改口道:“哦,也算是臥吧。那一日奴家臥在草叢里曬太陽,當然順便也想逮只兔子解解饞,正好趕上大王在旁邊經過,看到奴家,就問奴家愿不愿意跟著他。奴家當時被大王的姿容所震,自然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于是大王就叫奴家先去人間學一學做人的規矩。奴家就去了寶象國里,學了足足半個月,昨兒才回這碗子山的。”
我人雖還站著,可兩條腿卻已是有些止不住地顫了起來,“難道你也……不是人?”
紅袖聽了,嬌笑著沖我甩了下香噴噴的帕子,掩嘴笑道:“哎呀,公主可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奴家不是人呢,奴家是只狐貍精呢!”
我身子晃過來又晃過去,一連晃了幾晃,終還是沒有倒下。連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我的神經可真是強悍無比啊!
紅袖又問道:“公主還有什么話要問嗎?”
我僵硬地搖了搖頭。
紅袖便上前來攙住了我的胳膊,一邊扶著我往石橋上走,一面笑嘻嘻地說道:“公主,那咱們趕緊回洞府吧,大王還等著公主用飯呢!”
紅袖腳下邁得極快,連扶帶拖地把我扯進了石塔。進去石門一看,才知里面是個可容千人的大廳堂,四下里又有無數通道,也不知各自通向何處。
紅袖拖著我走進了其中一條,通道幽深曲折,腳下修得倒是十分平整,頭頂石壁上鑲嵌著許多雞蛋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灑落下來,將洞內照得一片光明。
就這樣往里走了約一炷香的工夫,轉過一個彎之后,光線驟亮,眼前豁然開朗。午后的陽光慵懶地灑落下來,就見四下里郁郁蔥蔥,鳥語花香,亭臺樓閣高低錯落,小橋流水一應俱全……
我只當石洞通往的會是陰森的洞府,誰知道竟是連著這樣一處世外桃源。
“公主,咱們這座山叫碗子山,洞府叫波月洞,剛才走的那石洞另有道路通向洞府內,可大王嫌洞內陰暗,平日里飲食起居都是在這谷中。”紅袖一面解釋著,一面扶著我上了游廊,繞至一處廳堂內,笑嘻嘻地說道:“大王一直等著公主,公主快些過去吧。”
我一抬眼,果然就見那青面獠牙的黃袍怪正坐在幾案旁邊自斟自飲呢!
那樣一張臉,青天白日地看過去,更叫人覺得陰森恐怖。我本能地轉身想跑,卻被紅袖紅袖攔下了。她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果盤出來,塞進我手里,低聲說道:“快些給大王送過去吧。”
我低頭看看那一盤子瓜果梨桃,又看紅袖,真誠地問她:“這位大仙,你確定你家大王會吃這個?”
就那樣的獠牙,如果不是用來啃肉的話,難道還是用來做裝飾的嗎?
紅袖點頭,“大王平日里只吃這個的!”
很好,既是個素食的妖怪,那也就說明他不會因一時惱火就生嚼了我。我一顆心往胸口落了落,往前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倒退了回來,側過頭低聲問紅袖:“你可是真心覺得你家大王姿容絕世?”
“真正的姿容絕世!”紅袖答道。
“貌美無雙?”
“絕對的貌美無雙!”
就這樣被紅袖催眠了幾句,我深深地吸了口氣,面上終于堆上了微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將果盤端到了那妖怪面前。
黃袍怪沒說話,只撩起眼皮淡淡瞥了我一眼。可就是這一眼,卻嚇得我差點把手里的盤子丟到他臉上去。
我咽了咽口水,強自鎮定地說道:“大王,請用些果品吧。”
黃袍怪從果盤里撿了一顆桃子出來,卻沒吃,只拿在手中一拋一接地玩著,狀似無意地問道:“你不怕我?”
我努力地把他這張臉想象成三堂兄那妖孽的模樣,后來覺得難度實在太大,只得放棄了,賠著小心地答道:“不怕。”
黃袍怪扯了扯唇角,露出那閃著寒光的獠牙,又追問道:“果真不怕?”
我一時便有些拿不住他是個什么想法,又怕他惱我不誠實,便試探地回道:“初見之下,還是有那么一點點怕的。”
黃袍怪一笑,忽地伸出手抬起了我的下巴,緩緩逼近了,輕聲問:“就只一點點么?”
我那顆小心臟都要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嚇得連氣都不敢喘,只用手指小心地比畫著,“比一點點還多了那么一小丟丟。”
黃袍怪卻是仍不滿意,“嗯?”
他的面孔離我極近,已是能氣息相聞,我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生怕自己這一口氣憋不住了,下一刻就會嚇癱下去,只好與他商量道:“那您說……該怕多少?”
他未答,竟是忽地咧嘴嘲弄地笑笑,把那顆桃子往果盤中一丟,就這么起身走了。
這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傻眼了。
紅袖一路追著將黃袍怪送到了廊下,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她回來后就對我說道:“公主,大王交代了,您在谷中可隨意走動,不過若是要出這波月洞,卻要奴家跟著才行。”
于是,我就這樣在這波月洞里住了下來,每日里三飽一個倒,除了身邊伺候的人少了點外,倒是和以前的生活沒太大差別。
紅袖說黃袍怪也是住在這谷中的,只是輕易不肯露面。有兩次我還真在山谷中遠遠看到過他的身影,可還不等我轉身呢,他倒是先避開了。
就這樣混過了幾天,我心神漸定,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便開始思量著逃跑這件事來。
只是逃跑這活,實在是太難做了!
我人生的前十六年在大夏國做齊葩公主,移魂到這寶象國之后,又做了月余的百花公主,兩輩子加在一起,光學著怎么做公主了,哪里學過逃跑這事!
波月洞好出,山澗也好過,最難的卻是那一眼看不到頭的黑松林,且不說里面會有猛獸傷人,就是都掃清了叫我一個人走,都未必能走得出去。
思量來,思量去,身邊能用的也就只有紅袖一個,我雖有點怵她是只狐貍所幻,可她好歹看起來與凡人無異,面對她的時候,心里的壓力也就少了許多。
母親曾說過,要用一個人,要么能拿捏住她,要么能籠絡住她。
我自認沒那個道行去拿捏住一只狐貍精,能做的也就是去籠絡她了。可眼下無權無勢也無錢,想要籠絡住一只狐貍精談何容易啊,百般思量之后,只剩下攻心這條道了。
誰知這條道走得卻是艱難無比!
我與她談人生,她的人生只開始于見到黃袍怪的那一日。
我與她談理想,她的理想是能夠陪在黃袍怪身畔,朝朝暮暮,長長久久。
幾句話之后,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情:我是人,她是狐,我們之間的代溝又寬又深,若是注上水,想必都能賽龍舟了。
還不如……放棄吧!
又過得幾日,黃袍怪終于重又出現,還是那一身淡黃色衣袍,還是那一張青面獠牙。不過,許是見的次數多了,我倒是覺得不像初見時那樣恐怖了,只是真心覺得他丑!
實在是太丑了!
黃袍怪瞧著像是心情不錯的模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說道:“過幾日便是九月初九,也算是黃道吉日,咱們兩人便選那一日拜堂成親吧。”
說實話,我沒想著他會來和自己說這事。我原以為自從被他搶來的那一日起身份就已經定下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要舉行這么一個婚禮儀式。
難怪之前他并不來糾纏,原來只是在等著禮成之后好名正言順。
這倒是一個遵教守禮的妖怪!可喜可賀!
“好。”我輕輕點頭,明明心如擂鼓,面上卻是一派風輕云淡的模樣,停了停,又問他道:“可會有雙方親友前來祝賀觀禮?”
許是這個問題叫黃袍怪十分意外,他就挑了挑他那又濃又黑又寬又雜亂的眉毛,金睛閃閃地看我。
挑眉毛這個動作,我那三堂兄也時常做,不過他人長得極好看,真正的劍眉星目,鼻直口正。那斜飛入鬢劍眉微微挑起時,就好似化作了一個鉤子,能將女人的魂都勾了過去。
明明是同樣的一個小動作,可眼下這黃袍怪做起來……唉,我實在是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母親說過的,這世界上最難接受的不過就是現實。
黃袍怪仍在看著我,問:“你想有親友來觀禮?”
我琢磨著如果能有親友來,沒準就能將百花公主被困在這的消息帶出去。寶象國再小,保不齊會有法術高強的道人和尚之類的,然后來收了這妖怪,救我回朝。
就比如夢中那人所說的,能了我這一世姻緣的……四個和尚。
我心里一面打著小算盤,一面柔聲說道:“嫁人畢竟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如果可以,自然盼著能有父母親友在此,祝我順遂,愿我安好。”
黃袍怪終于放平了那雙濃眉,靜靜地看著我,許久之后,才緩緩地點了點頭,“我試試看吧,看能不能將你父母請過來觀禮。”
我又驚又喜,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若不是他還站在我面前,真想去掐一把大腿看看疼不疼。
黃袍怪淡淡地笑了笑,便轉身離去了。
從這日之后,山谷里漸漸地熱鬧起來,似是憑空里冒出了許多仆人來,來來往往忙個不停。很快,谷中各處就有了喜慶的味道。
紅袖也歡天喜地幫我準備婚禮喜服,好像要出嫁的是她一般,全無半點拈酸吃醋的意思。我看入眼中不由更是感嘆,這妖和人果真不同,別的暫且不說,只這份胸懷就叫人自嘆弗如。
若是三堂兄的那些女人們都有這個胸懷,趙王府里估計得和諧不少。
古人云: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這事本來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要有“三書六禮”的。
可我是被黃袍怪搶來的,他沒聘禮,我無嫁妝,于是便一切從簡,只需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就夠了。
九月初七那天,就覺谷中的人忽地多了起來。
我由狐貍精紅袖陪著,坐在谷中最高的那個觀景亭里,一面吃著瓜果梨桃,一面透過那雕花窗欞往外看熱鬧。
紅袖指著一個穿褐色衣衫,長得有些干瘦的男子與我說道:“那是個棗樹精,別看他長得不濟,結的棗子卻可好吃了,皮薄肉厚,又大又甜,奴家以前還常去樹底下撿棗子吃呢。不過后來他道行越高,就越發吝嗇起來,一茬果子掛好多年,輕易不肯掉一個下來。”
紅袖小嘴巴巴地講得利索。
我看看遠處那個干瘦的男子,再看看手里那顆才咬了一口的大紅棗,就怎么也下不了嘴了,只得扔了手中的棗子,從盤子里換了一顆蜜桃出來。
就又聽紅袖叫道:“哎,哎,公主,您瞧那個,溪邊那個穿得粉嫩嫩的女子,她就是號稱碗子山第一美女的桃花仙。”
我這里剛要去啃那桃子,聽了這話將半張的嘴又緩緩合上了,猶豫了一下,將桃子也放下了。
“那邊瞎忙活的細高挑水蛇腰的男人,是個柳仙,哦,其實就是條蛇精,剛渡了五百年的大劫,聽說前幾日那陣子雷就是劈他的,差點叫雷公給劈成了燒火棍子!橋上的那個,是個白仙。白仙,公主您知道是什么吧?就是刺猬,他性子最是死板倔強了。哎喲!那邊那個算起來倒和公主您是同族……”
我心中一喜,忙問:“哪個?”
紅袖指向東邊,一本正經地說道:“就花墻下站的那位高個夫人,她是東邊白虎嶺的白骨夫人,眼下雖然是具僵尸,可幾百年之前倒也是個美人的。”
我頓時啞口無言。
紅袖又驚訝地“咦”了一聲,“那兩個是誰啊,倒是從不曾見過,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精怪。”
這里竟然還能有她也不認識的人?我頗為驚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就見有一對中年夫婦,面上帶著迷惑與詫異,十分無辜地站在群妖之間,甚是令人矚目。
我不由默了一默,說道:“那是我的父王和母后。”
紅袖既驚愕又尷尬地看我半晌,突然躥了起來,叫道:“哎呀!奴家這就去迎陛下與娘娘過來。”
她口中說著,人已是出了觀景亭,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將寶象國的國王與王后兩人帶了過來。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夫婦倆先驚后喜,緊接著就又哭了,這個喊“我的兒”,那個叫“我的心肝”,齊齊地圍了上前來。
此情此景,我也趕緊做出了一副親人相見眼淚汪汪的模樣。
王后抹著淚問我道:“百花羞啊,你怎么會到了此處?自從那一日你突然不見了,宮里都亂了套,你父王……”
“母后,”我忙打斷了她的話,“我現在很好,您和父王先不要著急,我叫紅袖去給你們倒兩杯熱茶來,咱們坐下來慢慢說。”
那王后瞅著也是有心機的,聞言立刻不說話了,還偷偷扯了那國王一把,兩人都擦著眼角坐下了。
我不動聲色地支了紅袖出去泡茶,待她出去了,這才回過身來,不緊不慢地問寶象國國王道:“父王,您和母后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寶象國國王面現迷惑之色,“我與你母后正在殿里坐著說話,只覺得一陣頭暈,待再清醒過來,就到了此處。百花羞啊,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你又怎么會在這里?”
我沒有立時回答他的話,反而有意試探道:“父王,你可記得那日我挑選駙馬畫像時的事?”
寶象國國王一愣,眼圈立刻又有些泛紅,與王后兩人互看了一眼,這才十分為難地問她道:“百花羞啊,難道你非要尋個佛門子弟嗎?菩薩會怪罪的啊!”
得!有這么一句話我就放心了,可見這兩位不是妖精變幻了來騙我的。
我滿懷激動,立刻上前緊握住他二人的手,小聲而急切地說道:“你們先聽女兒說,這里是碗子山波月洞,只知道是在咱們寶象國之東,離著都城有多遠就不知道了。女兒是被這洞里的妖怪使了妖法攝來的,父王與母后來此也是他的手段,想叫你們來參加女兒與他的婚禮。父王與母后不用害怕,只裝作贊成我與他的婚事,事后他必然會放你們回去,到時候請父王一定要發兵前來救女兒出此妖谷!”
我一口氣說了太長的話,又加上心里緊張,待說完了,別說嘴唇有些哆嗦,就連兩條腿都有些發顫。
我來這波月洞半個多月,每日里與妖精朝夕相處,連自己都麻木了,都以為自己不會再害怕了,可到了此刻我才知道,我其實一直是恐懼的。
寶象國國王與王后均是一臉驚色,正欲說話呢,外面已是傳來了紅袖的腳步聲。
要說還是王后娘娘反應快,立刻掩下了臉上的驚恐之意,轉而換上欣慰之色,發自肺腑般地嘆息道:“女兒啊,父王和母后一直盼著你嫁個良人,不管他的身份,也不論他的出身,只要他能寵你疼你,這便足夠了。現如今真遇到了這般的人物,也算是你的造化,我和你父王也就放心了。”
說著說著,竟就喜極而泣了。
寶象國國王也跟著教育我道:“百花羞,以后嫁了人,再不可像在宮中時那般任性了,丈夫便是妻子的天,你要好好侍奉他才是。”
見他兩人這般上道,我暗自大松了口氣,含淚點了點頭,應道:“女兒知道了,只是以后不能常在父王母后身邊侍奉,望父王母后多保重身體。”
正說著,紅袖推門進來,笑嘻嘻地給他二人倒了茶捧上來,道:“陛下和王后娘娘都放寬心,我們大王待公主好著呢。我們大王說了,今日里只是先把兩位請來與公主見個面,一會兒就把兩位送回寶象國去,待明后日再接兩位過來。大王還說了,就算以后成了親,若想見面也是極容易的,陛下和王后娘娘快別悲傷了。”
黃袍怪今日就要送寶象國國王與王后回去,然后明日再去接了過來?我略一思量,頓時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一國之主若是失蹤幾天,必然會引的國中大亂,所以他也只能不怕麻煩地把人接過來再送回去地折騰。
想通了此處,我不由得心中暗喜,便趕緊說道:“父王,您和母后出來也有一陣子了,若是宮人們發現您與母后都不在宮中,少不得要生亂的,不如今日早些回去,待將朝中事情安排妥當,明日再早些過來吧。”
那國王明白了我的暗示,點頭道:“也好,父王回去處理一下政事,待明日再與你母后過來。”
我忙又轉頭要紅袖去找黃袍怪,請他趕緊把寶象國國王與王后送回宮去。
紅袖又緊著出去了,過了一會兒便過來請國王與王后跟著她走。我送著他們出觀景閣,剛下了游廊,紅袖便說道:“公主就在這里停步吧,奴家送陛下與王后出去。”
沒法子,我只得停下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王后娘娘的手,紅著眼圈叫了一聲:“母后。”
王后暗中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語帶雙關地說道:“百花羞,你安心等著,明日母后和你父王再來。”
寶象國國王也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眼神,閃出豪情萬丈,仿佛只等回朝之后就點戰將帶大軍,殺來這碗子山救公主回朝。
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緩緩地松了手,看著國王與王后二人的身影隨著紅袖漸漸遠去,然后就心情忐忑,望眼欲穿地盼著。
第二日傍晚,寶象國的國王與王后果然又來了。
可惜,沒有戰將,沒有大軍。
那兩人依舊是被紅袖領了過來,依舊是滿臉的迷惑與詫異,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夫婦二人先驚后喜,緊接著就又哭了,這個喊“我的兒”,那個叫“我的心肝”,齊齊地圍上前來。
我都看得傻愣了。這是怎么了,這都第二回見面了,怎么情緒還會如此激動?
王后抹著淚問我道:“百花羞啊,你怎么會到了此處?自從那一日你突然不見了,宮里都亂了套,你父王……”
等等!這情景,還有這話都好耳熟啊。
正驚愕著,紅袖把我扯到了一邊,低聲解釋道:“公主莫要奇怪,陛下與王后娘娘已經不記得昨日的事情了。”
我聽得心中一驚,不由得瞪大了眼,又聽得她繼續說道:“大王說若陛下與王后娘娘記得此間的事情,怕是不妥,不如索性就消了他們二人的這段記憶,這樣既全了公主對父母的思念之情,也不會給日后惹麻煩。”
很好,很好,好一個奸詐狡猾的黃袍怪啊!
我氣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沒仰倒過去。
紅袖又說道:“公主和陛下與王后說說話,奴家去給你們泡茶。”
說完就很懂事地避了出去,可我卻全沒了說話的力氣。反正不管說了什么也是記不住的,還費這個勁做什么?
那邊國王與王后還眼巴巴地瞅著她,沒法子,我只好強自打起精神來,把昨日里說過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只盼著萬一黃袍怪做事不利索,能有個遺漏的一言半語被他二人記住了,也算幸事。
國王與王后兩人又信誓旦旦地走了。
第二日便是九月初九,天剛一黑,他們兩個又被黃袍怪施法攝了來,依舊同前兩天一般模樣,都是絲毫不記得之前來過這里的事情。
也虧得我知道今天是最后的機會了,白天的時候就準備好了一方手帕,又趁著紅袖不在身邊的時候,咬破指尖在上面寫了“百花羞在東方碗子山波月洞”等十二個血字,正好寫滿了一張手帕,看起來甚是觸目驚心,相當震撼。
我顧不上和他二人細細解釋,只趁著沒人注意,將手帕塞到王后的袖口里,低聲囑咐道:“貼身藏好!”
話音剛落,就聽得外面鼓樂齊奏,紅袖帶著侍女從外面進來,催促道:“公主,吉時就要到了,請上轎吧。”
話音剛落,一群分不出是人是妖的侍女就圍了上來,也不管寶象國國王與王后愿不愿意,簇擁著他們就出去了。緊接著,我這里就被人蓋上了紅蓋頭,扶出了門,扶上了轎。一路上吹吹打打,也不知道在這山谷中繞了多遠,花轎終于停了下來,落了地。
一陣鞭炮聲噼里啪啦響過之后,轎簾被人從外面緩緩掀起,一只潔白修長的手伸了進來,展開了擎在我的面前,就聽得黃袍怪淡定從容的聲音在轎外響起,“到了,出來吧。”
我愣怔了片刻,這才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因著害怕,之前從未敢仔細觀察過這黃袍怪,自然沒細看過他的手。這會兒才意外地發現,他的手掌溫暖而干燥,皮膚細膩,指節修長有力,竟是和那張臉的風格全然不同。
我穩了穩心神,彎身邁出了轎子,由他牽著往前走去。
蓋頭很大,幾乎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只能透過蓋頭下的縫隙,看到那隨著他的步伐而翻飛的紅色袍角。
還好,今天總算是沒再穿他那一身黃袍,不過,那臉和手是一個風格就好了。
我一路胡思亂想著,一路被黃袍怪領進了喜堂,隨著儐相的禮贊聲,四周終于緩緩地安靜下來,就聽得儐相高聲叫道:“一拜天地!”
我心中忽地慌亂起來,不管日后能不能獲救,今日這場婚禮都是躲不過去的了。
想當初還在大夏朝時,父親將滿朝的青年才俊都堆在一起由著我選,那才真叫是琳瑯滿目,眼花繚亂。后來到了這寶象國,國家小了些,候選駙馬們的水平也普遍不如之前,可好歹也都是挑出來的優秀人物。
眼下可好,只有這么一個半人半妖的,選都沒得選了。
唉!相親挑駙馬這事怎么竟和割韭菜一樣,都是一茬不如一茬啊!
黃袍怪已是跪下了一條腿,見我站在那里沒有反應,他握著我的手稍稍緊了一下。感到手上隱隱有些痛,我這才有些慌亂地跟著他跪了下去。
拜完天地便是拜高堂,這一回卻是我跪下去了,黃袍怪又不肯跪了。他身姿筆直地站在那里,過了片刻才低聲說道:“他們兩個受不得我的跪拜,你自己拜就是了。”
他這話激得我起了一肚子氣,一國之君竟然受不得你一個妖怪的跪拜,倒真對得起你那張大青臉!
我沒再理會黃袍怪,從他的手中抽回了手,認認真真地給座上的寶象國國王與王后磕了頭。他兩位是這百花羞的生身父母,不管是為了不知魂在何處的百花羞,還是為了這些時日他們對我的疼愛,這個頭都理當磕。
待我起了身,儐相又是高聲叫道:“夫妻對拜。”
我轉過身與黃袍怪相對而立,透過蓋頭下的縫隙,就見他一撩袍角沖著我跪了下來。我心中一動,微微側身,不露痕跡地避過了與他正相對的方向,這才緩緩地跪了下去,膝蓋還不及觸地,又故意將身子往旁邊一偏,順勢栽倒在地上。
因被蓋頭擋著,看不到堂上的情形,不過只聽聲音便知道四周有些混亂。我心里不由得一陣陣地發虛,不知是該自己爬起來還是繼續裝暈。正猶豫著呢,面上的蓋頭忽地被人一把撩開了,黃袍怪一張青色大臉出現在頭頂上方,面無表情地問:“怎么了?”
我驚得一時連裝暈都忘了,只睜著眼睛怔怔地看他,腦子里想的竟然是他這臉虧得不是綠色的,不然配著這身大紅的禮服,那該是多么經典的搭配啊。
黃袍怪又問:“可還能行禮?”
行禮?自然是不能行了!這禮若是行了,名分上就真成了妖怪之妻了。
我避而不答,又使出自己的那手絕招,口中輕輕地嚶嚀了一聲,虛弱地說道:“我頭好暈……”
話沒說完,身邊的王后就接口道:“定是百花羞也受不得大仙的跪拜,這才暈倒的。”
這話說得眾人都是一愣,我卻忍不住心中暗贊:好個王后,不愧是宮中混了這么多年的,不但有眼力、有心計,就連嘴上都不肯吃半點虧的。黃袍怪啊黃袍怪,你剛才不還說百花羞的父母受不得你的跪拜么,那我這個百花羞也是凡人一個,自然也受不得啊!
我有心點頭順著王后的口風說話,可一對上黃袍怪那雙大眼,就立刻沒了膽量,只好十分慫包地閉上嘴。
黃袍怪眉頭微微斂起,直起身來沉默看我。
喜堂上的氣氛一時就有些尷尬。
紅袖忙上前連拉帶拖地將我扶了起來,嘻嘻哈哈地說道:“大王和公主夫妻一體,什么受得受不得的,奴家看到了,剛才是公主不小心壓到了裙角,沒事,沒事,快些行禮吧。”
說著連蓋頭也不給我蓋,和旁邊一個侍女架著我向著黃袍怪跪了下去。
黃袍怪面上不見喜怒,一張大嘴微微抿著,復又一撩袍角跪下來。
儐相連忙高聲叫道:“夫妻對拜——”
我這回沒了熊膽,很識時務地磕下頭去,還不及起身,突聽得門外有一女子嬌聲喝道:“且慢!”
我下意識地隨著眾人看去,就見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撥開觀禮的人群走上前來,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盯著黃袍怪說道:“奎哥哥,你不能娶她。”
她這樣一句話,說得我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暗道:好姑娘,你這話可是說到我心坎里去了,只是,你怎么才來啊!
黃袍怪轉過身看那女子,面容清冷地問:“你來做什么?”
呀,這還用問嗎?這個時候這個場合能喊出這句話來的,自然是來搶婚的了。我偷偷地撇了撇嘴,垂了眼簾裝木頭人。誰知那女子卻不肯放過我,她上前兩步,纖纖玉指離我的鼻尖不過尺把遠,眼睛看向的卻是黃袍怪,冷然說道:“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百花羞,你不能娶她!”
她這般一針見血,反而嚇了我一跳。
黃袍怪沒說話,只沉默地看著那個女子。
白衣女子又接著說道:“當日蘇合姐姐在奈何橋上苦等了三日卻不見你來,傷心欲絕,說自此以后與你恩斷義絕,永世不見。我親眼看著她喝了孟婆湯,魂魄入了另外一個輪回,這個百花羞分明是不知從哪里來得孤魂野鬼!”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喜堂之上一片靜寂,眾人目光刷地一下子齊聚到我的身上。我眼瞧著身側的紅袖松開了手,不漏痕跡地往后挪了一步。
我很驚訝,成精的狐貍難道不比孤魂野鬼更厲害嗎?你還怕個什么勁呢?
黃袍怪一直沉默,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我臉上打了幾個轉,然后微微瞇了瞇他那雙吊睛大眼,問我:“你不是百花羞?”
講實話,我內心真是矛盾啊!承認自己不是百花羞吧,不外乎兩個下場:一是這黃袍怪大發善心把我給放了;二是他大發雷霆把我給生吃了。
雖說都是“大發”,不過這發的東西實在是差太多了。
而咬死了自己就是百花羞,下場倒是只有一個,那就是嫁給這黃袍怪,和他了這一世的姻緣。
這真是太難抉擇了!
我這人一緊張就愛眨眼睛,不受控制地連眨了幾下眼睛,這才能結結巴巴地問他道:“你你……你說呢?”
黃袍怪沒說話,只輕輕挑了下眉梢。這表情要是由面容俊俏的男子做起來,想來應該是極風流的,可出現在他這張大臉上,卻看得我生不如死。我忍不住閉了閉眼,咬牙說道:“她說的沒錯,我的確不是百花羞。”
死就死吧,也總比一天到頭對著這樣一張臉的好!
喜堂上先是一靜,瞬間后就如水落油鍋,炸開了花。
唯有黃袍怪面容鎮定依舊,他看我兩眼,又問道:“那你是誰?”
這個問題著實難答,一個說不清楚,我反倒真成了那女子口中的“蘇合姐姐”,因著這黃袍怪失約不至,一怒之前另投輪回,卻不想十六年后卻被一個多管閑事的高冠男子提了魂魄到此,來履那“一世姻緣”之約。
黃袍怪還在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不只是他,整個喜堂上的人或妖都在等著我的回答。
關鍵時刻,我又有些慫了,再想起母親那句“好死不如賴活著”,于是勉強地笑了笑,又小心地瞥了那不遠處的白衣女子一眼,這才委屈說道:“這位姑娘既說我是孤魂野鬼,那我就是孤魂野鬼吧。”
這句話一落,喜堂上眾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就聽得那粉嫩嫩桃花仙小聲和身旁的白骨夫人說道:“看看,明擺著來攪局的,不就是欺負人家公主性子柔弱嘛!換老娘早就大耳摑子抽過去了,老娘拜堂的時候你都敢來鬧,活膩歪了你!”
不想白骨夫人倒是個厚道人,聞言忙低聲勸道:“打不得,打不得!俗話講打人不打臉,就算真是來鬧事的,直接殺了也就算了,千萬別打臉,傷了和氣怪不好的。”
黃袍怪濃眉微揚,又看我兩眼,嘴角忽向著耳根子扯了一扯,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微笑,淡淡吩咐那儐相道:“繼續吧。”
“夫妻對拜”都拜完了,再繼續下去也就只能是“送入洞房”了。
我頭上復又被遮上了紅蓋頭。紅袖和另一個侍女從兩邊架住我,腳不沾地地往堂下走。要說還是母女連心,我這里眼看就要被拖出去的時候,身后的王后終于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凄凄慘慘地喊了一嗓子出來:“百花羞!”
任誰聽見這么一聲呼喚,也會忍不住紅了眼圈。
我停下腳步,強行掙脫了紅袖等人,回身往王后的方向望去,本想著囑咐一句“如若方便別忘了替我找一找那四個西去的和尚”,可一想便是現在囑咐了,這國王與王后也不能記住,索性還是什么都別說了,只盼著那十二字的血書能被王后帶回去吧!
念頭這樣一轉,話到嘴邊我又強行咽了下去,只道:“罷了,罷了。”
說完,隨著紅袖她們出了喜堂。
那新房離著喜堂雖不遠,道路卻是曲折,我這里頂著蓋頭被人扶持著一路行來,七轉八轉地人都轉糊涂了,這才坐到了喜床上,然后不等那暈乎勁過去呢,一直遮眼的蓋頭就被人揭了下去。
抬頭,入目的毫不意外的是黃袍怪那張青臉,丑得真是極具特色,每每看都能看出幾分新意來。
事到如今,是被生吞還是被活剝全都由不得自己了。
好好地活下去,有朝一日能逃離這里,甚至再回到父親母后身邊。這便是支撐著我在這里熬下去的唯一念頭。
母親說過,既然決定要活下去,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至于能不能活得好,呃……那個再另說。
母親還說過,女孩子有兩個時候最能打動人,要么笑得燦若春花,要么哭得梨花帶雨。
瞧著眼下這光景,哭哭啼啼是不大合適的,那就只能先笑上一笑了。這樣想著,我便努力扯起了嘴角,向著黃袍怪笑了一笑。
黃袍怪表情明顯著愣了一下,手就停在半空之中,還扯著那頂紅蓋頭,眼睛直愣愣地瞅著我,不言不語。
這是,沒想到我會笑得如此燦爛?
他還在怔怔看我,我這唇角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臉上笑容便不覺更僵了些。
倒是黃袍怪先恢復過來,將手中蓋頭隨意往旁邊一丟,又淡淡瞥了我一眼,竟然連句話都沒說便轉身出去了,自此一夜再未回來。
前半夜我是提心吊膽,后半夜這才漸漸心安,又因折騰了一日太過疲憊,不知不覺中就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