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郵局風波（下）
集郵在這個年代算得上唯一的大眾愛好了，不管你是工人、農民、知識分子或是學生，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郵友。
最初大家也許因為是喜愛，那花花綠綠的郵票看上去挺漂亮的，順手就收了下來。
經歷過幾波小炒作后，人們腦子里已經初步形成郵票也值錢的概念，不管信封上貼的是什么票，總會隨時伸出一張手問你要。
郵電總局抓住機會，每年都會發行很多郵票，反正咱們國家歷史悠久，老祖宗們留下的東西足夠多。
風景、國畫、古典、動物、人物、紀念日、國寶文物……
題材多種多樣，內容極為豐富。
而康申猴算新一代郵票中的領軍品種，從八零年發行時的八分面值，到如今身價過百，相當于八年時間漲了一千多倍。
問題是這還沒完，隨著越來越多的猴票被藏家囤積，其價格也隨之水漲船高，成為了90年引爆郵市的導火索，最高峰時接近五千塊。
來找麻煩的女孩年齡不大，十六七歲的樣子，端莊秀氣，給人一種古典美。
也許是自小受過良好的家教，女孩雖含怨而來，但舉止依然保持著禮數，她希望這位穿著精致的叔叔檢查過后會立刻幫她更換。
可惜，這個想法很天真。
修筆匠稍稍看了一眼那四方聯的背面，嘆息地搖了搖頭：“姑娘，要是你買回家當天就來更換，我保證二話不說幫你換了。可現在都一個多星期了，誰也沒法說清楚中間是不是發生了些什么。”
“叔叔，我在縣一中讀高三，學校每個月也就放兩天假，今天還是好不容易請了假過來的，這票我真的沒動過。”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修筆匠很快被熬掉耐心，態度變得堅決起來，咬定時間太久沒法換。
女孩也急了起來，語速開始加快，語氣也從商量變為哀求。
金野和老攤主都只能默默的看著，行有行規。就算這票是修筆匠故意坑人，但只要你花錢買下了，轉個身他就可以不認，更別說隔了一個星期了。
修筆匠占著理，誰來他都不怕。
爭執了十來分鐘后，修筆匠做了點退讓：“要不這樣吧，你當初是花四百五在我這買的，現在我花一百六收回來，也算是幫你個忙。”
郵票里面有個詞叫“品相”，指的是邊角是否完整，有無污穢之處，有無浸水等。
以前沒有集郵冊，沒有護郵套，很多人都習慣性將郵票夾在書本或是隨意一扔，以至于很多票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損毀。
有損毀自然會掉價，浸水票的價格大概是完整品的三分之一，修筆匠花一百六回收，聽上去還算仗義。
女孩猶豫了很久，她其實也知道對方占著理，與其在這爭論不休，還不如當買個教訓。
“叔叔，一百七行嗎？”她試著多賣點。
這四百多塊是她攢了很久，賣掉很多心愛的票才湊夠的，能少虧十塊當然更好。
修筆匠無情的拒絕了這個價格，態度很堅決。
旁邊有攤主過來看了兩眼，勸道：“浸水挺嚴重的，背膠全沒了，一百六回收也算公道。”
和事佬的出現成了壓垮女孩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銀牙一咬就待點頭。
“一百七我要。”
一個突兀的聲音出現，金野蹦出來了。
“呵，你要？”修筆匠看清和他搶果子的人，剛垮掉的臉色瞬間又變了回來，輕蔑的說道：“拿錢啊，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拿得出這錢。”
郵票交易規則傳自古玩行，兩方交易，旁邊人是不能插嘴的。
但他真是被金野氣笑了，一百七？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見過一百七十塊嗎？
“我爸一個月也就給我一百塊錢，本來還想存著買紅白機的，現在只能晚兩個月再下手了。”
金野嘟囔著從黃挎包里摸出一個塑料袋，里面全是一張張嶄新的大團結。
最近花錢如流水，幾天時間，一千八百多塊已經讓他折騰到只剩六百多塊。
看到金野真的拿出了這么多錢，修筆匠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前一秒他還是個趾高氣昂的將軍，突然蹦出個孫猴子，掄起金箍棒給了他一棍。
“姐姐，這家伙估計不止坑你一個，一百六賣給他也許轉背就被他四百五又賣了出去。”
金野數好十七張票子遞了過去，順手又砸了更重的一棍子下去。
修筆匠蹭地一下站起身來，眼中怒火熊熊燃燒，金野這話和斷根有什么區別。
哪想更勁爆的事還在后面，看到交易完成，一直忍著沒說話的老攤主接上話了。
“他還真是這么干的，早十天就有人來找麻煩。”
“賣郵票就老老實實賣吧，耍這些鬼心眼干嘛，名聲搞臭了客人就都跑建設路那郵局去了。”
“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
老攤主估計忍修筆匠很久了，剛好趁著今天郵局內人不多，直接把桌子給掀了。
這剛猛的攻勢一出，郵局里擺攤的商販們頓時分為兩個陣營。除開剛才出面當和事佬的那個攤主外，剩余的兩三個攤主雖然沒幫腔，但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厭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壇州這種小地方集郵的氛圍原本就比不上大城市，別看平時來來往往的顧客那么多，真舍得花大錢的沒多少，像四方聯猴這種生意更是一個月都難遇到一單。
看修筆匠這架勢，坑完兩個還不過癮，估計眼睛都盯到第四第五個身上去了。反正只要你來找麻煩我就按市場價高一點回收，拿到手繼續賣。
“老張頭，飯可以隨便吃，亂可不能亂說。幾十歲的人了，說話要負責任的，你哪只眼睛看見有人拿這票來找麻煩了？”
修筆匠無路可退，跨前一步，語氣陰冷，充滿威脅之意。
和事佬那攤主也走了上來，繼續演好人：“算了算了，都是集郵愛好者，沒必要為這點小事鬧不愉快。”
老攤主掀完桌子看到幾個同行沒站出來幫腔，立刻就知不好，如今面對兩人一陰一陽的夾攻，心中已有退卻之意。
金野又一次站了出來，扯著嗓子喊道：“原來這壞事你還不止做一次啊？真他媽太不要臉了，賺昧良心的錢晚上睡得著覺嗎？”
這一嗓子聲音極大，整個郵局數十雙眼睛全看了過來。
換成成年人這么嚷，郵局人員肯定會出來趕人，小孩嘛，算了。
那個被騙的女孩越過金野半個身位，伸出左手做出保護的姿態，仰起頭說道：“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今日事敗，莫不想欺吾年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