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午的雨水通常不會下得很久,一壺茶水下肚,天空中的烏云就徐徐散了。
見雨停了,陳默在桌上擺了幾枚銅錢,起身走出了茶鋪。
城門前的官道被拓寬不少,一場雨過后,往來的人群也漸漸多了起來,地上足印雜亂交錯,足以初窺繁榮。
城墻邊有官軍小校檢查進出,坑坑洼洼的土石城墻上貼滿了官府告示,除了官府政策公示,大多數的是畫著人像的通緝令。
這通緝令上的人大多都背著人命,懸賞最高那幾人通常為燒殺搶掠,十惡不赦之人。
但在這些通緝令最中間醒目的位置,卻貼了一張與之格格不入的布告,引得路過的行腳商駐足觀看。
“水夷廟的妖鬼除了?”
“布告上不寫著嗎,落款是官府大印,見證人寫的是鎮撫司總旗王成,做不得假。”
“那妖鬼連南山真人都除不得,云夢縣又是請了哪方的高人?”
“鎮撫司放出消息,是路過的一年輕先生,順手把妖鬼解決了。”
“啊?那可是厲害!”
“……”
行腳商的評頭論足,陳默對此興趣不大,現在滿腦子思考的都是住宿的問題。
身上錢財不多,方才那茶水錢還是從王成給的利是里拆一些出來給的。
囊中羞澀,真是個苦惱的問題。
再往里走,過了朱紅色的城門,煙火塵埃里的云夢縣就都在眼里了。
因為地處交通支點,這里的住宿業十分發達。
陳默進了城,立馬就有閑游的牙人迎了上來。
“小先生可是要住宿?”
陳默點點頭,示意牙人繼續往下說。
這牙人介紹一通,推銷的話術跟前世車站上遇到的多有相似之處。
只是陳默穿著道袍,有夜度娘精彩服務這一些倒是沒有提出來。
這客棧多以短住為主,通常處在地段較好的位置,方便舒適的同時,租金也會相對高一些。
陳默身上的銀兩不多,想要長住就得找牙行租房。
牙行的房屋來源不同,租金也大有差異。
靠近中心地段的貴些,遠離街道的巷內就便宜些。
“可有那鬧鬼的房屋?”
“小先生是要那鬧鬼的房屋?”
牙人以為自己聽詫了,疑惑地再問了一句。
這鬧鬼的屋子倒不是沒有,只是尋常人住進去輕則倒霉敗財運,重則生病丟了命。
這鬧得兇一點的,只怕是剛進去就要被嚇破了膽。
能驅鬼辟邪的道士十中無一,這小先生小小年紀,恐怕還沒學成那份道。
牙人也是個好心腸,連忙勸說。
“我那店家敬重神佛,若是小先生嫌貴了,大可給小先生一些折扣。”
“那鬧鬼的房屋,就不要再去琢磨了。”
陳默謝過牙人好意,如果能有更好的辦法,他也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住下。
奈何實在囊中羞澀,就算是去尋鬼屋租住,也得尋那價格最低,鬧得最兇的一間。
看到陳默如此堅持,牙人也不好再說些什么。
緊跟著又開始了他的本職工作,滔滔不絕地介紹起房屋來。
在他巧聲妙語的粉飾下,尋常人聽了也覺得那鬼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約定好了,看房就是下一步工作了。
縣城內水道交錯,走陸道往往還要穿過幾條巷子,路途遠了不說,不熟悉的人往往會被繞暈在其中。
牙人在前,領著陳默是要走水道過去了。
城內的水道不寬,剛好能夠讓來往的船舶正常通航。遇到狹窄處,更是要交錯前行。
水道多數搭建拱橋,連接兩側的同時也給船只留出了空間。
拱橋兩側,可見楊柳依依,粉墻黛瓦,古色古香。
到了熱鬧的地段,這云夢縣又似換了種風格。
白墻青瓦,檐角林立。
水道兩旁都是商鋪,掛著各式各樣的招牌。更有店家沿岸撐起一面巨大的旗幟,船只通過時,只得用手撥開。
再往前,就到了牙人口中品相極好,就是有些許晦氣的房屋了。
這院子位于坊市周邊,地段較好,但因為鬧鬼的原因,原先的主人便將院子騰空,掛在牙行充當房源了。
附近的居民看著牙人帶著年輕道士過來看房,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
興許是覺得晦氣,又紛紛緊閉家門。
到了門前,牙人就止住了腳步,不肯再往前。
側過身讓道給陳默,“小先生可進去看看。”
陳默也不在意,點點頭就推開了紅漆早已掉落大半的木門。
推開門,拌著吱吱聲響,一座古樸的院落就落入眼前。
許是久無人住,院子里雜草叢生,假山池子里的水都已干。
陳默在庭院內外逛了一圈,這院子除了灰塵多點,其他的倒挺滿意的。
“按小先生要求,房子可短租一個月。若是還想續住,到時候補個手續就行了,不過這房錢得每月一付。”
陳默從院子里出來,將那破舊的大門又給合上。
““價錢呢?”
“每月一貫錢。”
“小先生若是覺得合適,現在就能去牙行辦理手續。”
陳默顛了顛手里的紅色錢袋,從中取出幾文算是給牙人的辛苦錢,里頭正好還剩一貫。
“定了。”
“好嘞!”
牙人心生歡喜,領著陳默又去到牙行辦了契約,這樁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折騰下來,太陽也正好落了山。
幸好牙行就開在坊市里,離院子不遠,陳默打算沿著水道走回去,正好也瞧一瞧云夢縣的夜景。
云夢縣沒有宵禁的規矩,晚間尋常的店鋪關門歇業后,就到鶯花市開門接客的時段了。
借著月色,依稀看見那閣樓之中黃燈燭火,清倌人搔首弄姿,彈琴獻曲。文人墨客舉杯相迎,迷醉間談詩論賦。
香煙繚繞中,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陳默邁起腳步,一路走著,一路看著。
這煙火之地,世間真情難尋得一絲。
直到那琴聲稀疏,這就是走到那租下來的院子了。
這周邊的人家都已早早睡下,獨留那門楣上一排排懸掛著的暗淡紅燈,看起來是詭異非常。
忽感一陣陰風吹來,被云朵遮去大半的月色斜打在院子瓦頂上,更是添加了一絲陰森。
“也不知它鬧不鬧騰。”
陳默心想著,推開老舊的木門,跨步邁進院子。
道袍內,指尖輕點。
枯葉灰塵聚作一團,指尖一撥,皆隨風而散。
屋內燭光搖曳,就算是暫時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