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過了今晚——

你就死了。

平靜的話語。

淡定的神情。

仿佛已然蓋棺作論。

昏暗走廊里古彥啃咬的聲響不斷徘徊。

柵欄上掛著的人皮在冷風中胡亂飄蕩。

以此為背景，這句話就變得尤為陰冷。

“現在。”

“有沒有興趣聽聽？”

監舍內，兩道目光平靜注視著楚銘，仿佛楚銘才是蹲監獄里邊的那個。

“沒興趣。”楚銘搖搖頭，做出回答。

“嗯？”

“事關自己生死，怎么會沒興趣？”

對方好奇，因為楚銘表現，絕非故作姿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何況，就算立刻死，黃泉路上總還有人陪著。”

楚銘眼神橫過，無比漠然。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這話，有點東西。”

“不過，我能看出來，你這人不信命，更不奉天？”

“怎么，還懂相術？”

“不懂，但我能望氣。”

“望氣？”楚銘哂笑：“沒記錯的話，你該是位教書先生吧，信這套？”

許安。

郭北縣，楊家鎮人。

本為私塾先生。

因貪墨被揭發，被趕出私塾，懷恨在心后，毒殺檢舉者。

然后縣署派人捉拿對方時，又殺民壯七人。

楚銘想著對方身份來歷，眉頭不自覺皺了下。

四十出頭，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毒殺人的本事是有的。

不過，反殺民壯，七人？

“古之圣賢，善養浩然之氣，呵氣成霞，吐氣成劍，霞披天地，劍斬星辰。”

“區區望氣，等而下之。”

“當然，古之圣賢，出人遠矣。”

許安唏噓，末了抬頭盯住楚銘，目光幽幽道：“你的氣息無比駁雜。”

“千丈紅塵凝做尺闊之溪。”

“物欲橫流滾滾湯湯。”

“然而并非本體氣息，更像在哪里滾過一遭沾染上的。”

“五色迷離形似道道枷鎖。”

“偏又不曾徹底沉淪。”

“看透世情？這個年紀？”

“奇怪，當真奇怪。”

許安神神叨叨，突然開口道：“你從哪里來？”

“我從——”

楚銘訝然，差點忘了此世非彼世，雙方認知本就不同。

只是聽著對方碎語，莫名的心神有些放松，尤其對方眼神，異彩閃動，隱約間竟似要把心扉都洞穿。

然而自己所在的那個世界注定為今生最牽掛的地方。

同樣注定，有關那個世界的一切，只能深埋于胸，無處訴說。

對方現在驟然問起，不免立刻警醒。

“我從山中來。”

“山中？哪座山？”

“重要嗎？”楚銘拇指頭刮了刮刀刃，未曾傷手，但足以驚心，隨后目光垂落，恢復了正常。

“駁雜之下，無盡的混亂。”

“因果循環，亂麻般糾纏不清，世間居然還有這么個地方。”

“怕是冥淵也不過如此吧。”許安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變得幽深道：“你覺得牢城像什么？”

“牢城像什么？”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顯得莫名其妙。

許安也不解釋，只是道：“你，一定要，小心——”

啪嗒，啪嗒，啪嗒。

腳步聲突兀響起，蓋住了許安低語。

“小楚——”

“時辰快到了。”

走廊盡頭，老獄卒拖著腳步慢吞吞走來，身影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聲音蕩開，更顯得有些空洞。

“你讓我，小心什么？”

楚銘抬頭看了眼走近的老獄卒，低聲問道，然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下意識回頭，卻發現許安早已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面向天窗下的墻壁。

“小楚，你在那邊做什么？”

“我告訴過你。”

“是靠右手的人犯。”

老獄卒似乎有些不高興。

畢竟走廊足有幾十米，年紀大了，腳又有些跛，來回走動，純屬折騰。

對此，楚銘倒也理解。

再者古彥現在狀態又有點。

有點。

楚銘擺手，示意對方待在原地。

哪里知道，轉身，整個人就愣住了。

“是我眼花了，還是？”

楚銘眨眨眼，先前掛在柵欄上的人皮居然消失不見了。

而且，而且，剛剛還瘋狂啃咬柵欄，滿嘴都是血沫子的古彥，依舊安安靜靜蜷縮在墻角。

“到底怎么回事？”

楚銘握著長刀，盯著墻角瑟瑟發抖，全然沒有之前瘋意的古彥。

錯非對方偶爾會抬頭，用那紅彤彤的眼珠子偷看自己，他真會以為瘋了的是自己。

“你，一定要，小心，他們。”

“他們，已經，來了。”

耳邊似有陰風旋過，帶著不知誰的私語。

“他們？”

“他們是誰？”

楚銘立在原地。

遠處突有明光騰起。

一道黑影，自地面延展而出，一點點將他，遮覆，遠遠看去就似被暗夜吞噬掉一樣。

但很快，無盡永夜被撕裂，斬碎。

三尺橫刀翻轉，明光炸開，仿似要照破山河萬朵。

“世界終究是物質的。”

刀影斑駁，掠過楚銘年輕的臉，那對眸子熠熠生輝。

哪怕墻角蜷縮著的古彥，都不敢再偷看，悄悄低下了頭。

“小楚。”

“出了什么事？”

不遠處，老獄卒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沖他喊了聲。

“沒什么。”

楚銘認真看了眼對方，爾后打開監舍，將古彥一把抓了起來。

“監牢怨氣重，穿堂風又這么大。”

“所以詔獄這種地方自古以來最容易鬧邪。”

“剛剛看你站在那一動不動，還以為你撞邪了呢。”

老獄卒舉起火折子，在楚銘面前繞了繞，確定他真的沒事，才放下心來。

隨后歪著頭打量著古彥道：“這種殺千刀的，天天關在里頭，怎么就沒事呢？”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楚銘虛抓了幾下，像要把火光攥捏在手里：“同理，人也最惡，人兇惡了，什么都怕。”

“人兇惡了，什么都怕？”

聽到這話，老獄卒搖了搖頭，嘟囔道：“要真是這樣——”

“怎么？”

“沒什么。”

老獄卒走在前頭。

楚銘拖著古彥跟在后頭。

然而他總覺得身后似乎還有什么人跟著。

因為腳步聲很凌亂，遠遠不知他們三個的樣子。

與此同時，許安的提醒聲再次浮上心頭。

“小心，他們。”

“來了。”

“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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