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在村里的祭祖活動結束后,許老漢帶著許寶珠和朱允,單獨去拜了她母親。
她發現,在原來的舊墳塋邊上,多了一個新墳,上邊立了一塊碑,不過一個字都未寫。
“阿爹。”
她大概猜到那是給誰的了,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來。”
許老漢領著她到墳塋跟前,道:“給你阿娘燒點香燭吧。”
“好。”
許老漢又道:“雖說你倆這親事并未當真,可我是一直拿你當女婿的,允哥兒你認的話,也過來拜拜吧。”
如何會不認呢?
朱允跟著上前,蹲到許寶珠身旁,與她并肩而站,學著她喊了一聲“阿娘。”
許寶珠有些愣,可轉念一想,這種時候,他也別無選擇,隨即心下坦然,對人笑語道了一聲:“謝謝。”
朱允不言,只是微微頷首微笑,當做回應她的話,順勢從她手頭上將那香燭接過去。
“阿娘,您放心,此后阿爹和娘子由我照顧,有我在這村里一天,定是不會叫人辱了他們父女二人去的。”
……
拜祭回來,隔著老遠便見家里院子滿了人,劉氏跟焦氏二人交頭接耳的,很是熱絡,可面色深沉,不知在說什么。
阿清在一旁給人端茶倒水,麥子在跟幾個人交涉,笑臉迎著,不過其他人并未怎么看她,只專注于自己。
“回來了。”
是焦氏先看到了他們。
“大哥二哥,兩位嫂子。”許老漢上前,“不知幾位過來,可是有事?”
劉氏顯得局促不安,焦氏代她開了口。
“三弟啊,當初咱們是念著你生活不容易,又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照顧著,所以分家之時,老太太便是由我們兩家照拂著的,如今這寶丫頭也成家了,你看你們家這光景,不僅有吃有喝還有上好的皮子做賀,能收留幾個毫無關系的人,這自己的阿娘,總不能不管吧。”
原是為了許老太太的養老責任來的。
“那不知二嫂說該怎么辦呢?”許老漢并不推搪。
焦氏見他這么爽快,也不賣關子,道:“我們家和大哥家已經養了好多年了,經過我們兩家商量,都一致認為,今后老太太的事,該由你們家來。”
劉氏接話道:“這說來該是你們賺到了,這老太太已經七十又七,半只腳踏進棺材,就算是現下交由你們家來養著,又能費幾年的時間。”
“兩位叔伯,還有幾個哥哥也是這么認為嗎?”許寶珠看向幾個大男人。
這事說來丟人,可如今他們家的光景確實不好過,老太太年紀大,經常這個病,那個痛的,實在叫人苦不堪言。
許槐道:“你山杏嫂子剛誕下娃娃,正是身體虛弱,可又需要精力費時的時候,父母親須得忙活路養家,還有幾個弟妹要養,家中實在困難,還請妹妹理解。”
許槐接過話,“說得是,何況妹妹放心,饒是阿奶與你們家住,我們也不會全然不管的,逢年過節,或者有什么東西,定然也多會想著她。”
“寶丫頭啊,你懂藥理,你阿爹呢,又是個大夫,這十里八鄉的,多少人都是他治好的,老太太年紀大了,病痛多,跟著你們,比跟著我們兩家什么都不懂的強。”許大山道。
“行!”
“既然你們都商量好了,我和我阿爹再說什么也沒用,何況我們對阿奶,也確實有這個照養的責任,那么這樣吧,待過兩日,咱們去里正那,請人做個見證,此后奶奶便跟我們家住了。”
她不想跟他們在這個事情上多做糾纏,人的選擇,她能理解,可她不能接受。
“不用!”
許老太太不知道何時來到了門外,步履蹣跚的走進門,走到許大山和許遠橋跟前。
“我住你們家的時候,是沒有一口飯白吃的吧?那地里的活,從頭到尾,我有少干過一回嗎?家里的事,我有因為年紀大,便沒有做嗎?”
兩人被說得臊紅臉,低下頭,老太太又是拄著拐杖走到許家幾個兄弟面前。
“峰哥兒,你娶媳婦兒那一年,家里不夠聘錢,是我老婆子拿了自己的陪嫁戒指給你添的吧?還有槐哥兒,你媳婦兒生孩子,也是我老婆子在前后忙活著的吧,那天晚上,你阿母是如何罵我,如何罵你寶珠妹妹的,你還記得不?”
許老太太是越說越心酸,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能做活,能幫忙的時候,沒見過你們一個個感激,如今這會兒,我年紀大了,不過是感染了點風寒,你們便想著怎么將我這個累贅丟開,你們也真是干得出來啊!”
“老太太,這話可不能這么說吧。”劉氏道:“你這么多年都跟我們住了,你年紀大,能干多少活,再說了,這住著你干了活,我們也沒少你吃,少你穿的,你生病,還不是我們在照顧著,都這么些年了,三弟家做過什么?沒有吧,就平日里送來點糠咽菜,讓你感動得不行,做人可不能這么偏心,什么好處都想讓人占著!”劉氏反駁。
“就是,照顧你這些年,難道我們出的力氣就少,從年輕的時候,你就偏著三弟,他在你眼里,是樣樣都好,你什么好的都給他,如今年紀大了,讓他養又怎么了,難道他不是許家人嗎,憑什么就我們兩家吃力不討好啊!”
一說偏心,許大山和許遠橋眸光驟然便亮了,這是兩人一直的心結,大家伙是一家人,可從小老太太就偏老三。
“母親,這是不能干,難道我們這些年虧待過你了嗎?憑什么他老三就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啊,你連你那嫁妝都給寶丫頭了,她成家了,出息了,憑什么你不能去跟他們住,你怕拖累他們,難道就不怕拖累我跟二弟嗎?”
院子里爭執聲不斷。
老太太是紅了眼,拐杖一下又一下的杵著地,罵道:“我真是養了兩個白眼狼,好啊,既然你們這么嫌棄我,不愿意在讓我住著,那么我不住便罷!”
說著,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的離開,許寶珠見狀不對,連忙上前攔住人,“奶奶。”
許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又怒氣沖沖的看向身后那幾個兒子媳婦,一句話沒說,失望的掙開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