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耀目，尤其是照射在大盛精兵的盔甲上時，霎時像是撐起了一片人間驕陽。

甲光向日金鱗開，金戈鐵馬正中的男人，卻黑甲紅稠，不茍言笑，只消抬手用寶劍一指某個位置，便足以讓你畏懼膽寒。

太尉手里這群臨時組建的軍隊，戰斗力是有的，但是意志力是一點都沒有，他們大多數是由貧苦山區的苦壯丁，被王飛英的舌燦蓮花騙來的，說是打下了江山就有官做，有錢拿，不用再背朝黃土面朝天，除了這些，他們可沒什么為國征戰，守護家園的使命感，如今見以前一起種地的兄弟們死了這么多，本來就心生了幾分退縮之意，現在再一看，好家伙！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誰能不害怕。

他們是貪婪想賺多點軍餉，但是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所以即便是王飛英拼命的下軍中令，卻無人敢遵，眼看著徐聞舟已然開始了他最熟悉的“死亡倒計時”

“王飛英，我數三個數，開門投降，繳槍不殺，若是不降，斬立決！”

嚯！嚯！嚯！

大盛眾位將士用兵器擊打著地面，為他們的主將助威，因人數太多，陣仗太大，激起了陣陣塵土飛揚，俯瞰下去一片恢弘。

“三！”

“二！”

徐聞舟眼睛危險的瞇起，弓箭手們隨著他第二根手指的落下，齊齊的搭弓引箭，對準了對面的士兵。

“徐聞舟，你且慢得意！”一個魅惑的聲音從城樓處傳來，徐聞舟便是猜也猜得到是誰，葉嬌一身青衣出落在眾人面前，倒是和她平時的淺薄艷麗形成了強烈對比。

她是故意的，身著淡裝，是為了凸顯懷中的櫻紅，她將襁褓抖開，不顧嬰兒的啼哭，沖著徐聞舟叫陣，“你可認識這是誰的孩子？徐聞舟，你若是不識得，你沖鋒之時，我可就將他摔下去了。”

孩子……

他定睛一看，那孩子腳踝上的桃心胎記，霎時刺痛了他的雙目，還有他的心。

拾兒日日都在與他說，丟失的皇子腳踝處有一個心形胎記，旁人就連太醫都以為是她的錯覺夢境，不甚當真，就連他……也有那么三五分是不信他有個雙生子的，只不過拾兒所說的事無巨細，再加上父子間冥冥之中的心靈感應，他也覺得或許拾兒不是幻覺，而是真……

現如今，葉嬌用這樣慘無人道的方式告訴他……

他真的還有一個皇兒，然而，他的命在她的手里。

“葉嬌，你想怎樣！”徐聞舟聲調變了變，“你若敢傷他，我定要將你凌遲活剮！”

“隨便你吧。”葉嬌無所謂的笑笑，“反正現在你兒子在我手上，但是能不能抓到我，卻還是未知，不是說宸王殿下最會權衡之術嘛？那不如你權衡一下，你兒子的命價值幾何。”

手指在一寸寸的縮緊，徐聞舟手中的寶劍第一次滯澀在劍鞘之內，不敢動了。

“撤……”

良久，他終是頹然的垂下眸子，吐出這個字來。

安郡王父子在身后，雖然身為副將，甚至此舉動會磋磨士氣，如今大盛兵士士氣正盛，若是如此頹敗回府，必然會讓士兵們覺得，主帥被要挾，此戰無能……

但是……

他們不能勸，也沒有理由去勸，因為如果是他和宸王易地而處，或許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那敵人手中的，可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啊，誰又舍得拿嬰兒的性命做賭注。

宸王在營帳中來回踱步，他無法忘卻葉嬌手中的嬰兒，那響亮的啼哭聲，和皺巴巴的小臉兒，那每一聲啼哭都仿佛在叫一聲父王，也讓他的腦海中時時刻刻浮現著葉落拾那雙盈盈水眸中，那深深的期待與無助。

“我獨自去救。”他一拍書案，隱忍著道，“安郡王，你暫時接任軍中主帥，我一旦有什么不測，你好機動而行。”

“不可。”安郡王極力制止，“江北城中現在已然是萬分危機，你決不能進去，若是小皇子救不下來，殿下又……”

說道一半，安郡王似乎是嫌不吉利，連忙收住話頭，“反正不行，這樣的話我沒法向陛下交代。”

“不然的話我去吧。”安雨澤此時勇敢的站了出來，“我是個生面孔，即便潛入城中也不一定有人能認得我，到時候我偷偷把孩子偷出來就行了，陛下對我有再造之恩，殿下對我又有半個恩師的名號，我義不容辭。”

“不行！”

徐聞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不會讓旁人為他身陷險境，“你年齡尚小，潛伏經驗不足，況且那王飛英是什么人物，你是王族親眷，即便是多年未見他也一定記得你童年時的樣貌，我不會讓你去送死的。”

可是……

“莫要再說了，我會另想辦法，反正現在我們兩軍對峙，我的皇兒定是安全的，只是對峙并非良計，我要好好想想……”

然而，徐聞舟尚未想出好計策，軍中的士氣已然等不下去了。

昨日軍士長清點炊具，發現少了百余名兵士，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卻是個危險的信號。

決戰尚沒定數，已經有了‘逃兵’，這意味著什么呢？

不管了！雖然徐聞舟并非魯莽行事之人，但是這幾日他沉靜過，思考過，也沖動過，委實想不到什么妙計，他最后還是決定，他親自去救，即便失敗，他也會用自己的命去陪著皇兒一起。

“殿下的計謀便是這樣的么？”

營帳簾子掀開，一抹明黃出現在憔悴的徐聞舟眼前，仿佛一道光。

“拾兒？你怎么來了？”

“匈奴未滅，何以為家，伏波唯愿裹尸還，定遠何需生入關，這些話夫君難道都忘了么？”

葉落拾的眼神澄明清澈，她的朗聲發問倒是讓徐聞舟胸中慚愧，他撫上她的肩頭，低聲道，“可是，那是我們的皇兒啊。”

女人的眼中微有跳動，然則很快消失不見。

“我知道，但是。”她決絕的說，“大盛的萬千百姓，也是我的子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