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凌靜分手后的一段時間，我在天橋邊給人畫畫。

在我所待的這個南方小城，十二月的冬季就像這午后的陽光，把人照得很溫暖。

她看著我，和以前一樣深情，冬陽照在她臉上的光似乎全部反射到我的眼睛里了，我手中的畫筆卻遲遲未動。

“你是畫畫還是看我女朋友？”男子走到我身旁，憤怒地揮手扯下我的畫紙揉成一團。

“再給我半小時，可以嗎？”我說。

她拉了拉男朋友，對他講了什么，我沒有聽清楚。男子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

顧客是上帝，“對不起”，我說了一句后，鋪上一張新紙，定了一下神，重新開始畫。

可是，還沒到五分鐘，那男子又走到前面沖著我說：“你耍我呢！是吧？你到底是不是畫畫的！”

“我不是正在畫嗎？請您先不打擾好嗎？”我拿著畫筆心平氣和地回復到。

“你畫什么啊畫！人都不看你瞎畫什么？”

“我剛才看人時被您說，不看也被您說，我該……”我說完看了看他女朋友，她似乎比我還要緊張。

“得得得……別畫了！什么技術啊！來這里畫畫。”

說完后，他就拉著女朋友走了。

畢業近兩年了，我開始不理解自己當初為什么選擇學藝術。畫畫，一點都不好玩。投入的成本與獲得的收益遠不在一個檔次。

拙劣的水平嚇跑了一樁生意，如果他能耐心等待我畫完，他一定可以送女朋友一件非常好的禮物，但對我而言，這個月的電費就有著落了。

我重新鋪上一張畫紙，旁邊豎著一張牌子，“工作中，請勿擾”。開始畫畫。此時，就算是在喧鬧的天橋之下，我也感覺周圍發生的一切已經絲毫無法轉移我的注意力。

我不知道還能否聽到她的歌聲，很想，但我知道已不可能。《前任攻略》里說的，在愛情走到迷茫的時候，要驗證是否相愛最好的方法，就是分開，分開后，如果痛苦，如果思念，那就是真愛。

我們這樣去做了，但我和凌靜已經分手半年了，知道了是否真愛，還有什么意義呢？我所不相信的是后面一句話，“真愛，一定會讓兩人再次相遇”。

當我畫完最后一筆時，我才發現我旁邊站了一些人，正在注視著我手里的畫。

“你可以給我畫一張嗎？或者，你把這張畫賣給我啊！”

我已經坐了近兩個小時，站起來都覺得很吃力。是一個年齡比我小很多的女子，旁邊是她的男朋友。

“你可不可以一起畫兩個人的，我和她。”她男朋友說到。

決策權在男方。

我回答他：“可以。”

“多少錢？”他問了最該問的問題。

“如果畫完后你們覺得滿意，就送給你們吧。”

這時，我已經鋪好新的畫紙。兩人都還是中學生，幸福感洋溢在純真的臉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手中的畫筆，祝福他們作一對長久的戀人。

夜幕降臨了。這個季節的夜晚，不僅來得快，而且幾乎看不到什么星星和月亮，站在天橋上，沒有什么景色可以欣賞的。雖然白天暖和，晚上卻很冷。

我開始收拾我的畫具。此時，從天橋的階梯上傳來我最熟悉的高跟鞋聲音。是她來拿畫了吧？我想。

她走到我面前。

“你的畫我已經畫好了，如果你再不來拿，我就走了”。我看到她來后直接說到。

她接過畫，打開，看著。

“你不看著我，也能畫這么好？”

“你和我以前的女朋友長得像。”我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收拾畫具準備離開天橋。

“那這么說，你畫的是你女朋友，不是我咯？”

我把雙手插進褲帶，看著橋下過往的車輛說到，“都一樣。”

“吃晚飯了嗎？我請你。”她不由得走近我的身旁，像是快要貼近我。

我聽得出，她的語氣是認真的。

任何一個漂亮女人的這句話都足以讓每個男人浮想聯翩般陶醉。

“不用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回答得這么干脆，這是我經過大腦而說出話嗎？我在懷疑。

“他脾氣不好，中午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從褲帶里拿出煙盒對她說到，“他對你很好，這個……就已經足夠了”，在她面前點了一支煙。

“我和他分手了，就在剛才……”。她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說了出來。

我沒有相信她說的話，只能裝著疑惑看著她，說到，“如果你不想失去他，就回去吧。”

“可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他已經……”

她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直接卷好畫紙握在手里，不過她似乎也不需經過我同意，看著我又說，“這張畫我買了。”她慢慢地從包里拿出錢，猶豫了一下，遞給我兩百。

我并沒有收下，也沒有看她，轉過身去整理我的背包。

“你不收錢，那這幅畫我就不拿走了，”她緩慢而小心翼翼地將畫卷放在我的背包上，“也許，我不配要這張畫”。然后，她輕笑了一下。

“再加五十，你可以買下它。”

這次，她并沒有掏出她的錢包，只是默默地轉過身。

“你真的就這么放不下嗎？我已經放下你的畫了，我們都各自讓一步……好嗎？”

我看著她的背身，見她用手抹著眼角。

“不到半年，你就換了兩個男朋友，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我停下手里的活，和她一起在寒風中站了好久。

“是你自己折磨自己，我過得很好。”她反復地擦著自己的眼角。

“既然你還好，你就不該來見我，我比你過得好。”

高跟鞋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是正在遠去。

“你今晚可以陪我嗎？”我喊的很大聲，我怕逆向的風把它吹走。

上一次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六個月以前，她選擇了頭也不回地離去，而我卻沒能留住她。

這次，她卻跑過來緊緊抱著我，瞬間讓我喘不過氣來。

“你怎么不買好點的香水………”我摸著她的頭發，似乎沒有了以前的光澤。

“你怎么不吃好點的飯，你的小肚子哪去了……？”

“我以為你是嫌我胖，所以我在減肥。”

“我怕你聞到我的味道，我怕你來找我……”

“你就是一年不洗澡，我也知道你在哪。”

“我冷!”

我脫下外套給她披上。雖然她臉上沒有笑容，但我知道，她是笑在心里。這也是我和她第一次認識那時候的畫面。

她看了看我，開始壞壞地笑了起來，從包里掏出五十塊錢，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就塞進了我的褲袋。“我不要”，我想把手伸進褲袋里卻被她拉住。她終于笑了，我喜歡她這樣，我希望她永遠都這樣。

“二百五，你要不要？要不要………！”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開玩笑，就像開玩笑地說愿意一輩子跟我在一起。

我想再次抱緊她，可是一陣鳴笛仿佛一道沖擊似的將我推開。

她看著我搖了搖頭。

天橋下面，停著他的車。

她轉身看著天橋下面了，開始沉默，開始忽略我的存在。我苦笑了一下，我不想讓她再糾結，說：“你要走了嗎？”

她又開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擦眼角，我再也不愿看到她這樣，轉身提起自己的背包。

“他只給你半小時……”

寒風將她的話湮沒，它應該傳不進我的耳中，可是就算她不說，我也沒有力量能留住她，更不能強迫她留下。

“你加了五十，這幅畫歸你。”我從背包把那張畫抽出來還給她。

“不是我的，是他的，”她說著看了看車里的那個男人，“忘了我……好嗎？你還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沒有了。”

好冷！我手里的煙掉在了地上，此時的我，沒有什么比回到出租房洗個熱水澡更幸福的事了。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聽到她的琴聲。我和凌靜相識在大學，她在校園十佳歌手比賽中彈奏的《天空之城》，整個學院的人都記住了她。她能否知道，那是可以征服一切的天籟。

她說的沒有錯，我應該忘記她，忘記我們曾經有過的快樂。愛情是什么，在我的心里，是這樣給它定義的：“愛情，是兩個人都覺得因為有對方才幸福的一段時間”。愛情的本質，就是時間，一瞬間，一天，一年，一輩子。

她并不自私，她也曾經給過我一份時光。所以，我沒有怪她。相反，是我應該慷慨一點。她生命中的旋律，并不只屬于我一個人。

天，比兩個小時前更冷了。天橋上，也更寂寥了。煙盒是我的好伙伴，我抽出一支煙，正要點，遠方的一角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了。終于，天上有了一顆星星。我是洗澡后吃了東西才出來的，肚子不餓，眼里不冒金星，應該不會看錯。

“這么冷的天，星星哪會跑出來啊？”我感覺聽到了她的聲音，而我的心緒，也跟隨著這顆星星，回到我們最初的年月。

其實，我常會約凌靜在寒冷的季節里去看天空，是因為我覺得，夏夜的星星太繁雜，只有在冬夜里，單星才是我認為的最美的夜空，單，才顯得它與眾不同，所以它最美。

我相信她的存在，也許，我是聞到了她的味道。當我正要回去時，在道路另一側的階梯上，她背對著我坐在中間。一陣冷風從我身旁卷過，她回頭看見了我，我才發現，她是坐在那抽泣。她轉回身子，雙手搭在膝蓋上，把我兩個小時前給她的那件外套擱在了膝蓋上，幾乎要濕透了。

我背著她，一步一步地走下階梯，她緊緊地拽著披在她后背的外套，我的胸口給她的左手箍得幾乎透不過氣。我回頭看了看她，看不見她的臉。

她是比以前更怕冷了。

后來我才知道，凌靜沒有對我說謊，她是和他分手了，天橋上她含著淚離開后，他要她陪了最后半小時。

“多久沒有洗過腳了……”我輕輕地問了一下，她沒有回答我，我只好繼續俯著身子，嘗試著讓熱量從她的底部，蔓延到她的全身。

我把旁邊已經充好電的暖袋拿了過來，她接過抱在了懷里，就像抱著一個太陽。

她看見了我放在書桌上的蘋果。那個蘋果是平安夜那天買的，之后我就放在那，一直沒有動它。雖然已經有點蔫了，當她發現我畫在蘋果上的笑臉時，也忍不住笑了。

我當然不會問她，“圣誕節，你過得好嗎”。其實，她還能把我視作好朋友，我心里已經很踏實了。對于我想要去愛的那個人，我牽掛的，是她有沒有認真地對待自己。

我是偶爾在書城看到素黑的這本書的，我把它買了回來，放在了我的書桌上。我想，當有一天凌靜讀到時，她一定可以，比以前更加地，《好好愛自己》。

我拿來毛巾給她擦腳，這時我放在她旁邊的手機響起了鈴聲，伴隨著屏幕閃動，天空之城的旋律在小房間里“跑來跑去”，我跟她解釋說這是我前幾天就設置好的，是為了提醒自己迎接新年。她仿佛不相信，拿起我的手機，看到我手機主頁里依舊放著她的照片時，眼淚開始滴到她的“臉上”。

我看了一下她依舊泛紅的眼膜后，低著頭輕輕給她擦試，說到，“新年了，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好嗎？”我握著她的雙手，已經不冰冷了，“好好休息，明天元旦，我陪你去逛逛，新年，要穿新衣服的。”

她看著我，和以前一樣深情。

“你是畫畫還是看我女朋友？”男子走到我的身旁說到，雖然聲音很溫柔，但已足以把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他應該是一位性格很好的人，沒有奪過我停滯不前的畫筆和扯下我只作了一半的畫紙。

“不好意思……”，我回過神來，陽光依舊照在她帶笑的臉上，“她……她像我的……”。

看著那男子驚異的目光，我補了一句“對不起”后，重新鋪上一張畫紙，“再給我半小時，我一定畫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