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著木藤秋千輕輕晃蕩,順便吹落了暫時停留在上面的紫藤花。
落在地上的紫藤花無人照看,滿院子的花黃蝴蝶全都圍著墻上的紫藤撲棱翅膀。
溫卿眷正蹲坐在門前的地面上,身前放著一張小木凳子,她在那里奮筆疾書。
紫藤蘿太美了,可惜她畫不出分毫,只會用眼睛看。
也不知道某個畫畫天才什么時候能回復她一封信呢……
“卿卿——”
隨著院子里木門的“吱呀”聲響起,有位中年婦人進來了。
“卿卿~我的乖孫女,你瞧外婆給你帶了什么?”
“外婆又是什么東西啊?”
溫卿眷眼眸都沒抬,依舊是奮筆疾書,
“我可不喜歡破爛玩意兒哦~”
“好東西!”
申崇美從身前用布裹著的大兜子里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絕對是好東西!”
“啊?”
溫卿眷已經(jīng)聽過她說很多遍“好東西”這種詞了,還是耐著性子配合她,
“我看看?”
“你看!”
她用手指按在盒子上的某一個地方,那黑色的盒子的正面慢慢亮了起來。
“相機?!”
溫卿眷沒想到啊,還真是好東西!
“外婆你從哪搞來的?”
申崇美看她孫女兒滿眼的驚喜,心里得意得很,“哼”了一聲:
“山人自有妙計!”
“你拿去玩吧——”
說著就把相機往她手里一塞。
“謝謝外婆!Mua~”
溫卿眷揣著相機在申崇美臉上親了一口。
“嘿嘿嘿,你玩著吧——”
外婆起腳剛準備出去了,屋里面?zhèn)鱽砹艘魂嚳人月暋?
“嘖,溫牧言又在那犯病了。”
“誒,怎么能這么說你爸,我去看看。”
申崇美雖然是溫卿眷的外婆,但她和申黎音生孩子時都才剛成年,她現(xiàn)在其實還不到五十歲。
越往里面走一男一女的聲音越清晰,男的正“咳咳咳”個沒完,女的在輕輕抽泣。
走近一看,躺著的那個男人有些老,頭發(fā)白了大半,眼下的黑暈更是深如暗創(chuàng)。
看著比剛進來的申崇美還要大點。
溫牧言自從來到這間小院后便逐漸有些抑郁,到現(xiàn)在甚至不怎么下床。僅僅兩年,曾經(jīng)還榮光煥發(fā)的溫總就成了現(xiàn)在這副風燭殘年的模樣。
坐在他床邊的申黎音看上去比他好點兒,但也是有些蓬頭垢面。
“牧言啊,你為什么要這樣呢?”
申崇美看不下去,
“你這樣把自己困在這里,黎音也不好過。”
“咳,媽,你別管我了。”
溫牧言含糊著說了一句,嗓音也是沙啞。
“外婆,你別管他了。”
溫卿眷一看到溫牧言就皺著眉,也沒給他好臉色,
“他喜歡躺著就讓他躺著。”
“媽媽,我們去蕩秋千吧?”
她只對著申黎音柔聲細語。
“不用了,卿眷。”
申黎音溫柔的揚唇,摸了摸溫卿眷的頭,
“你和外婆出去玩吧。”
“……”
溫卿眷一時無話。
她真的討厭溫牧言。
一蹶不振、麻木不仁。
可她媽媽明明一開始很好,已經(jīng)重新開始對生活有期望了,卻被他帶著一起墜入深潭。
“媽媽,你看看這個男人,他有什么好的!”
“媽媽當然知道他的好。”
申黎音抹了眼淚,又再次撫摸溫卿眷的腦袋,
“你要好好學習,快出去玩吧。”
“好!”
溫卿眷突然面目猙獰起來,一把甩開她的手,
“你們真的好!”
說完便離開了房間。
……
又是兩年,溫牧言久病難醫(yī),倉皇離世。
溫卿眷看著懸在房梁上的女人一言不發(fā),叫了外婆,為兩人舉行了葬禮。
這鎮(zhèn)子上多姓申的人,外祖和外婆也是同姓。
鎮(zhèn)子上的鄰居相處非常和睦,好到誰家炒菜缺點兒肉沫都有兩三人爭搶著送。
溫申夫妻出殯那天來了好多人。
抬靈位的轎子本是男孩兒抬得,溫卿眷卻首當其沖把表哥的活兒攬了下來。
嬌子隨著家門口一直到墓陵,一路上跟著的人有很多。沒有親屬關系的鄰居更多。
“阿美家的孩子怎么這么想不開啊~”
“哎,可憐了卿卿。”
“卿卿這孩子有骨氣,必能成大事。”
“誰說不是,你看那孩子……”
眾人又看了眼抬著轎子走在最前面的溫卿眷,眼里都是動容。
她旁邊以及轎子后排的兩個表哥都換了兩輪了,也沒見她說累。
那女孩頭頂戴著白帽,帽子周圍還圈著一些麻條。身上披著麻制的長外褂,腳上踩著半麻半布的平底鞋。
唯有手臂處的一截黑色麻布顯眼,上面用白色墨汁寫著“孝女”兩字。
可眾人看的不是這身裝扮,是她眼中的堅毅和凜然。
不像申崇美,要哭暈過去,被她的姐姐攙扶著,也不像阿姨和舅舅,都是眼紅成兔精。
她從第一天開始,就沒有流過一滴眼淚,跟著叫來的人學很多關于喪葬的東西。
但眾人臨后兩天偶然說到死去二人生前趣事時,她也沒笑過。
“二叔,你先回去吧。”
聽見許久沒聽到的說話聲,眾人才驚覺已經(jīng)從陵園出來。
“卿眷,你多保重。”
去世的男人家里沒來多少人,只有弟弟和弟媳婦。不過他們家也確實沒什么別的重要親戚了。
“嗯。”
隨著下山的嗩吶聲再次響起,離去的人們都相較輕快很多。
等到了鎮(zhèn)子上,又是安排的白喜事宴等著他們。
溫卿眷彼時十五歲,更多事情是申崇美操辦的。等到宴席結束,申崇美便馬上來叮囑她。
“卿卿,這幾天你沒怎么睡好覺,快回去休息吧。”
“沒事,外婆,我到晚上再睡。”
“……那好吧。”
申崇美擔憂的蹙著眉,
“你剛才沒怎么吃,要不要外婆再給你做點?”
“不用了外婆,你快去忙你的吧。”
溫卿眷沖著申崇美微微笑道,
“宴席剛結束,您家里前幾天的殘局還沒收拾。”
“那……外婆先走了。”
“嗯。”
……
夜晚的紫藤蘿很是清冷,秋千架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蝴蝶們白天飛得累了,晚上都不曾露面。
有個女孩兒坐在門前的地上奮筆疾書,身前做墊的是張小凳子。
她看起來好像有萬般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