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溪被從娘胎帶來的心疾折磨了整整21年，直到那天，她遇見了一個黑色長衫的神秘青年。

那時他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撐著把青灰色油紙傘，風度清雅。

“你想擺脫心疾之苦嗎？”

聲音清新而悠揚，讓人恍惚間回到遠古的一場雨。

水滴打在綠油油的鳳凰樹葉上，蕩漾開一團水霧，透過時間輪溯將那抹涼爽遞與她的耳畔。

見李玉溪回首，青年點頭示意，輕輕撥動一下黑框眼鏡，眉尾一顆黑痣粒似墨。

“只需滿足一個心愿，一個卑微又熱烈的祈盼。”

“我愿意。”

不等他說什么要求，又從何處得知自己的痛處，李玉溪的回答已經脫口而出。

青年微微一笑，仿佛對此沒有半分意外，只抬手在她的額間一點，聲音消散在盛夏的蟬鳴中，“去吧，好姑娘。”

李玉溪只覺額間一涼，下一秒便陷入了黑暗。

……

“咻——”

尖銳的箭鳴聲劃破長空，

李玉溪剛從混沌中清醒，就見箭矢沖自己而來，臉色瞬時煞白。

她想要挪動雙腳躲開，卻不想全身僵硬，在這危難之際竟是一動不能動，如墜冰窖。

下一秒臉頰便是一陣劇痛，箭擦過李玉溪的左臉，留下一道血痕，剛勁的力道帶得她連連后仰，最后重重栽倒在地。

呼——呼——

她無力地癱躺在雪地中，胸膛上下起伏，急促地大口喘著氣。

李玉溪努力控制自己的氣息，好歹慢慢回過魂兒來。

看著視野中高聳的林木和蒼茫的天空，以及鼻腔中彌漫著的惡臭血腥味兒，她徹底懵住，什么情況?這是哪里？

暖和的羊毛氈鞋踩在細沙似的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側頭，一雙黑底云紋長靴赫然出現在面前。

“喂，你是哪家娘子，怎的孤身一人在這寒山寺后山中?若不是我出箭，你剛剛可就叫身后那餓狼給叼去了。”

從李玉溪的視線看過去，一身深妃色狩衣的小少年蹲身，用著那漂亮的丹鳳眼打量著自己。

待看清她的臉，他雙眼一亮，難掩驚艷之色。

只是看到左臉還在冒血的口子后又增添了懊悔之色。

他扒開自己的緋紅裾袍，三兩下便從中衣中私下一條白鍛，輕輕擦拭著李玉溪臉上的血。哈出的氣變成一團團白霧:“喂，你沒事吧？”

在一片蒼茫凋襯中，二人構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見她仍是只語不發，他的臉色慎重起來，蹙著眉去戳她完好的右臉，自言自語:“壞了，還是叫我給嚇傻了？”

李玉溪被少年的手勁兒弄得生疼，惱得要斥罵他幾句。動了動唇，卻連一絲發聲的力氣都沒有，反而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見狀，少年眉一揚，放下弓箭，單膝跪地試圖將她抱起來。

未料打了個趔趄，反而將小姑娘又一團摔了出去，當下大驚:“你是鐵做的嗎？!”

李玉溪感覺自己都要被摔散架了，哆哆嗦嗦半天才說出句完整的話:“笨……笨死了，衣服，浸濕……”

外袍棉絮都浸滿了雪水，她不重才怪。

聽到她講話，少年長吁一口氣。

他對著自己凍紅的指尖哈了幾口熱氣，興致沖沖地戳戳她的右臉，咧開嘴笑道:“漂亮妹妹，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啊啊啊快來個人救救自己吧!!這傻子再拖自己就要被凍死了啊!!

大概是李玉溪眼神中的怨氣太重，對方悻悻俯身，暖暖的氣息撲打在她的臉頰上，邊扒拉她濕透的外袍邊強調:

“我知曉男女授受不親，但事出有因，你可別哭啊。”

眼前少年估摸十五六歲，在古代正是束發之年，已通曉男女之防。

侯方域好一陣手忙腳亂后才氣喘吁吁地將人順利背起。

掂了掂，誒，果然輕多了。

李玉溪無力地趴在他的背上，好冷，她的心跳仿佛都已停滯，與這天地凍結為一體了。

“旁的不說，但你須得記住，方才那狼的腦袋是叫我侯方域給射穿了!”

“嗯。”李溪腦子昏昏沉沉。

“話說回來，你是哪家的?從前怎么從未見過，你生得這般好看我斷不會無印象的——”

聲音戛然而止。

一個黑衣蒙面人霍然擋住了兩人去路。

他低垂著頭，把玩手里的大刀，撫掌大笑:“得來全不費工夫，叫我在這里給逮到了。侯公子，別來無恙啊?”

李玉溪覺得這聲音莫名地耳熟，卻又怎么都想不起來。她察覺到身下少年肌肉的繃緊，一時也緊張起來。

“哈哈……”

在這一觸即發的氣氛中，侯方域竟然輕飄飄笑出了聲，讓李溪和蒙面人一時都摸不著邊。

“既然今日是我的死期，壯士，能讓我死個明白么?”

“這樣去閻王那里報到也好有個前塵的恩怨往來……只可惜今日我剛撿著位漂亮妹妹，看來只能來世再見了。”

他抖了抖李玉溪身上的雪，連連搖頭，似乎遺憾得幾欲捶胸頓足。

蒙面人冷哼一聲，并不接招，嘴角露出一抹陰冷的笑容:

“半大的小子斗大的心眼兒，別給我扯那些沒用的，受死吧！”

說罷握緊了大刀飛身刺了過來。

“你既然不說，那我一時半會兒可不想死了。”

侯方域幾乎同時也側身躲過，輕飄飄扔下一句話便背著李溪沖進了蕭落的林子。他身姿靈活，一時竟讓蒙面人討不著什么好處。

蒙面人一連多次砍到樹，當下惱了火，李溪回頭時正看到他一腳蹬地怒吼著飛身過來，竟直接沖破了樹軀刺向二人。

樹上的積雪紛紛揚揚撒下，李溪來不及叫侯方域躲開，咬牙緊捁住侯方域的領子，使勁向后一仰。

只聽“嘩啦”作響，夾雜著男子的悶哼聲，李溪視野瞬間變黑。

“侯……方域，你還在嗎？”

她啞著嗓子在黑暗中喊那個紅衣少年，他剛剛說是說自己叫侯方域來著？

隨著她細微的動作，沁骨的雪頃刻灌進了她的領子，激得她好一陣咳嗽。

李玉溪感覺到一道微弱的熱氣打在自己的脖頸上。于是費力翻了個身，終于能夠看到事物。

原來他們兩個都被樹給壓到了。

剛剛摔倒后侯方域應該是第一時間把自己攬進了懷里，所以現在他被敲昏過去，而自己還有富余的空間。

李溪就著這個姿勢躺了會兒，等差不多恢復了力氣，她才慢吞吞爬起來。

蒙面人躺在另一邊，應該是被樹干砸爛了頭，血染紅一片，估計早就咽了氣。

李溪叉著腰大喘了幾口氣，才伸指探向少年的鼻翼。

發現還有氣息，于是拽著少年的腿往外拖，哪知忙活半天自己的嘴唇都豁開了幾道口子，也未讓他移動分毫。

這使得她停了下來，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非救他不可。

好像并不是。

況且就算當下把他拖了出來，以自己這副病弱之軀，又如何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男性走出這雪山?

死生有命，應該尊重自然。

想到這里，李玉溪利落轉身，抬腳就走。

哪知等她扭過腰，不管如何用力，都始終邁不出去一步。

什么情況，有人下咒控制?

今天就算死一塊兒我也一定得帶著這人?

李玉溪很想罵人，但眼下沒人讓她出氣，只好折返，認命地去拽那昏死的冤家。

這年頭連自己一個大學生都能信陌生人的話搞穿越，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天上又開始慢悠悠地飄起了雪米，兩人身上的雪厚了一層又一層。

李玉溪的手漸漸的感覺不到冷和痛，只機械地使勁后拽。

不知過了多久，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才總算把人弄了出來。

少年癱倒在地，剛剛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此刻緊閉著，眉目都染上了細細霧霧的水珠。

唯有那紅潤的唇瞧著才讓人感覺到一絲生氣。

看著滿身落雪的秀美少年，以及狼狽的自己，她莫名想到，這算不算另一種傾蓋如故，白首如新?

被自己逗笑，李玉溪解開侯方域的腰帶，用它緊緊系住對方的腳和自己的腰，拖著他開始一步一步往前挪動。

這具身體比自己原身還要弱，加上還拖著一個快成年的男性，李玉溪一步一喘，兩步一歇，費老半天才走至半山腰。

透過飛雪可以隱約看到山下錯落的人家，她決定暫且停下查看身后那人是否還活著。

等把人扶坐起來靠在樹上，她伸指去探氣息的時候一下沒了個主意。

這氣是有還是沒有了？

沒有辦法，她只能靠近侯方域的胸膛，想聽聽心還有沒有跳。還沒聽清對方就哼了一聲，于是連忙抬頭去看，卻不想正撞上他的下巴，于是那剛睜開的惺忪秀眸便有水光點點。

李玉溪不由得心嘆，好一雙眼波流轉的含情目，要叫多少姑娘碎了心。

同時也松了口氣，拍拍他的臉詢問他知不知近路。

哪曉得他只揉著被撞紅的下巴，半瞇著那漂亮的美目認真地凝睇著自己，一言不發。

良久，當李玉溪都快以為對方被樹給砸傻了，他才傾身過來，勾勾手指示意她再靠近些，一副怕被別人聽見的樣子。

等她身體前傾湊到跟前，少年微不可聞的聲音像羽毛一樣拂過她的耳畔:“你是寒山寺的精靈嗎？”

說罷便一頭砸進她的懷里。

李溪的臉黑了又黑，終于忍住沒照他臉給上一巴掌。

這人全身滾燙，現在天色轉暗，再晚些估計兩人都走不出去了。

算了，就姑且當他是自己的劫。

李溪長呼一口氣，連滾帶爬地拖著人繼續往山下淌。

當最后一絲天光被連綿的山吞沒時，她隱約聽到了人的呼喊聲。

“公子——”

此時她已經到了山腳，于是停下仔細聽。

的確有此起彼伏的人聲，伴隨著的是星星點點的火光。

“姑娘——”

“公子——”

如果沒猜錯，他們找的正是自己和地上那半死不活的傻子。

果然，聽到她的咳嗽聲，幾個穿著銀紅夾襖、青緞背心的女子立刻遠遠圍了過來，

“是姑娘!”“謝天謝地，姑娘還在……”

其中一個立刻將手中的藕粉大氅給李溪披上，邊向后大喊道:“老爺，姑娘找著了!”

久違的溫暖一點點回復，李溪頭重得厲害，隱約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啊!這是什么?!”

“姑娘身邊怎么還有個男子……”

得救了。

這是李溪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