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幾天里,周天意不是在房間里面修煉,就是在山河司案牘庫閱讀書籍。
這使得他對于修者、大禹歷史及現狀有了深刻的了解。
大禹皇帝竟然是乞丐出生,果真和我知道的明朝很像,開局一個碗,創造新帝國……周天意合上書籍,心中難免升起感慨,只是不知道后續,會不會出現一棵樹的局面。
他看向木窗外隨風飄動的樹葉,感受著溫暖的氣溫,沒由來吸了一口氣。
陽春三月,除了驚蟄天那場大雨,京城近些日子以來氣溫驟升,午后更是能感受到些許的燥熱。
是回家吃飯,還是到山河司混頓午餐呢……周天意思考著,扭頭看向一個年輕人。
他在案牘庫的時候經常碰見王一秋,兩人偶爾有所交談,偶爾會討論書籍里面內容,感情飛速上升,宛若相識多年的朋友。
“周兄,時候差不多了,要不要去外面小酌一杯?”王一秋同樣合上書本,笑臉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媚。
真不知道,一個男人為什么能長得如此好看。
周天意思考幾息,道:“中午喝酒不太好吧,萬一下午有任務呢。”
王一秋見狀,并沒有過多堅持,將書籍放回原位,笑容不減的點頭應承。
一刻鐘后,山河司所屬街道旁的普通酒館內。
“王兄,咱倆也算是朋友了,這杯酒敬你。”
周天意端起酒杯,淺淺的抿了一口,仿若剛才開口拒絕的人不是自己。
“那么客氣干什么,咱們共飲此杯。”
王一秋瞇著眼仰頭喝下酒水,夾起花生米放進嘴里,悠然自得的說道:
“我聽說最近上面把注意力放在了勾欄里面,不如今晚我們趁這個機會,前去好好調查一番?”
周天意瞬間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利用職務之便,謀自身之利。
他對這樣的做法雖無反感,但也不會支持。
周天意的直屬上司夏商元曾表示,他這些天的任務就是努力修煉,爭取短時間內突破凡胎境。
因此午間喝酒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事情,下午更不會因為臨時任務而被抽調出去。
但晚上借助職務去勾欄,卻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當初第一次跟王一秋前往勾欄時,就遇見了李妙彤這個妖女,雖然獲得了眼眸傳意這個能力,但周天意始終不敢將其完善。
并且誰知道這次過去,會不會發生其他事情。
王一秋這個人這幾天頻繁出現在我面前,又是邀約喝酒,又是相伴前往勾欄,莫非真是想從我身上,獲取什么東西……周天意內心如是想著,表面卻不露痕跡的回答:
“今晚有事,下次一定啊。”
他并不是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而是真有事情要辦。
因為李進忠被大禹皇帝發配皇陵的事情,導致這幾天朝野上下迎來了一波權利更替。
之前跟李進忠有所關聯的官員,除了新任廠公趙靜忠,一個都沒落下,全部被查出來有問題。
工部侍郎是除熊有才、朱長志以外第一個落網的人,他曾利用職務,多次幫李進忠制造火銃等新式武器,意圖提升東廠整體實力。
趙靜忠擔任東廠廠公的位置后,第一時間就把所有火銃拿了出來,直接交給朝廷以示定奪。
其余的官員,有些包庇過罪犯,有些收到過賄賂,有些則更加囂張,直系親屬乃至自己,都曾犯下過命案。
大禹皇帝為此感到十分震驚,該抄家的抄家,該問斬的問斬,更多的則是發配邊陲。
至于從這些官員家里面搜刮出來的金銀財寶,毫無例外全部充公,國庫因此迅速變得富裕起來。
大禹皇帝并沒有將其占為己有,而是將大部分錢財拿出來運往軍隊,一方面平定國內叛亂,另一方面擴充軍資,準備再次主動出擊,進攻異族。
從這方面來看,大禹皇帝確實做得不錯。
然而事情都有兩面性,雖然國庫得到了補充,但同時也造成朝堂大面積流失官員。
文黨趁此機會介入,大批舉人秀才進入朝中擔任職務,實力得到了進一步擴充。
而山河司也不是沒有得到好處。
因為在李進忠案子里面秉公執法的行為,再一次受到了皇帝的嘉獎,所有人員全部得到了實質性獎勵,威望方面更是得到了顯著的提升。
周天意也因此被獎勵了一百兩紋銀,雖說他家境殷實,但誰會嫌自己錢多呢。
同時,副都御史楊廉也被釋放,文黨曾想讓他繼續擔任要職,但其卻直接拒絕,并表示要跟女兒一起返回老家。
這也是周天意今天要做的事情,即送楊廉父女倆出城。
“什么事情啊,非要晚上去辦。”
王一秋不露痕跡的問道,神態舉止沒有一絲違和。
“夏千戶讓我單獨去執行一個任務。”
周天意在‘單獨’兩字上加重語氣,且并未說出實情,而是想用這個測試對方。
王一秋識趣的沒詢問細節,而是頻頻給周天意夾菜,表示以后有的是時間,什么時候都可以過去。
這小子有點警惕啊,這都不上鉤,看來只能再等機會了……周天意暗暗升起防備,表面裝作慌忙不迭的樣子吃著飯。
兩個男人夾菜的場面,讓酒館里面其他食客驚掉了下巴,眼神里面充滿了莫名光芒。
周天意最是受不了這些,趕忙結束飯局返回山河司繼續修煉。
王一秋則背著手,臉色平淡腳步輕快的跟在后面,只不過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時間就在這樣的平靜中緩緩流逝,日落月升時,周天意于書房中睜開眼,結束一天的修煉。
他體內的炁流轉的更加迅速,除皮膚骨骼外,經脈脊髓的抗壓能力更強,哪怕炁在此間快速轉動,也沒有任何不適感。
或許要不了多久,或許就在這幾天,我就可以將炁凝結成種子,然后灑在丹田里面……周天意心有所感,起身整理好衣物,邁著歡快的步伐朝城東走去。
因為楊廉被釋放的緣故,楊欣怡并沒有再在周府叨擾,而是跟隨父親一起返回自己家中,這幾天都在忙著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京城。
當周天意趕到楊府時,正好看見楊欣怡站在大門口,指揮著身穿短衫的漢子們將重物搬上板車。
“東西都收拾完了嗎?”周天意快步上前,將手放在重物下方,幫助漢子將其放向板車。
楊欣怡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呼出一口氣,道:“已經弄完了。”
她指向板車,跟周天意解釋起來:
“其實貴重物品并沒有多少,當初東廠過來的時候,大部分都已經毀壞了。”
“這些都是我爹珍藏的書籍,他可是嗜書如命的人,比誰愛惜這些‘寶貝’。”
周天意露出一絲微笑,文人大多數都這樣,有些甚至經常把‘書中自有黃金屋’掛在嘴邊。
他望向少女,發現之前流轉于對方眉心的那股子陰郁,全然化作了對新生活的向往。
“那就好,這次準備去哪里?”
周天意問道,對于楊欣怡的去處十分好奇。
楊欣怡眨了眨眼睛,坦然道:“青州。”
青州是亂民盜匪活動最為頻繁的地方,當初李進忠催促工部研制火銃,就是想把這批新式武器發往那里,以此裝備軍隊進行抗擊。
周天意聽聞后不免皺起眉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書生,帶著柔弱的女兒前往青州,這是想朝槍口上撞嗎?
楊欣怡看出了周天意的想法,當即解釋起來:
“我爹覺得亂民盜匪之所以那么多,最大的原因在于他們本身較為愚昧,不知如何正確的合理的面對壓力,總想著用暴力解決問題。”
“所以他準備前往那里,以書本當中記錄的知識,去開導、感化對方,讓他們產生正確的觀念,從而放棄叛亂,回歸往日的生活。”
周天意皺著眉,覺得楊廉父女對現實情況的看法太過理想化。
百姓之所以會叛亂,歸根結底是因為現在的生活已經無法滿足最基本的需求。
否則誰會放著大好的日子不過,天天把腦袋拴在腰間,成為叛亂當中的一員。
楊廉父女此番前往青州,情況好一些還能保全性命,若是被亂民盜匪盯上,恐怕結局不會太好。
楊欣怡好似看穿了周天意的想法,可她并沒有反駁什么,而是輕聲問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一句話嗎?”
姑娘,你跟我說的話太多了,這讓我怎么回復……周天意暗暗吐槽,但還是回憶起來,并于片刻后說道:
“這世道不應該被閹黨控制,百姓不應該只守在家里苦苦度日,他們應該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追求,而不是被上等人壓迫、統治、碌碌無為,一生如狗一般活著。”
“對!”
楊欣怡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眼睛里面的光無比灼熱。
“我們就是想要讓他們,有自己的想法、追求,活出本該有的樣子。”
周天意默默聽著,并不是他太過悲觀,而是通過李進忠的事情,已經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
無論下層人如何奮斗、努力,終究抵不過上層人的一句話或一個動作。
想當初自己為了查找線索,可謂是做足了努力,可結果依舊糟糕透頂。
若不是最后有二五仔趙靜忠幫忙,恐怕現在李進忠還在逍遙法外。
大禹王朝啊,并不是某一兩個人想要改變,就能改變得了的。
“既然你們有了方向,那我就祝你們旗開得勝,萬事順利!”
最終,周天意并沒有說什么風涼話,而是抱拳祝賀起楊欣怡。
他知道此刻再多的言語都無法阻攔對方,所以還是送上祝福,讓勇士帶著鼓勵上路,方為良策。
楊欣怡笑著點了點頭,絲毫沒發現,自己最近的笑容,比往年加起來都多。
“你們在聊什么呢?”
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身穿墨色長袍,其上紋有寒竹,腰戴翠綠玉佩的楊廉緩步走了過來。
相較于之前在山河司大獄里面的模樣,他眉宇間的陰沉早已消失,再次變為面容嚴肅的中年書生。
“爹。”
楊欣怡扭頭喊了一聲,順勢將自己跟周天意的聊天內容說了出來。
“天意啊。”楊廉輕輕咳嗽一聲,仿若對這種稱呼還有些不太適應。
他背著手,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其實我原本不想讓欣怡摻和進來,畢竟青州是叛亂之地,前往那里肯定有著諸多危險。”
那你還讓自己女兒跟著,腦袋里面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周天意撇著嘴,正想附和兩句,卻又聽見楊廉說道:
“況且欣怡也老大不小了,到了成婚的年紀,這次跟我過去……”
“爹——!”
楊欣怡打斷了楊廉的話,臉上更是多了幾分羞意。
周天意就算再遲鈍,也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頓時鬧了一個大紅臉,尷尬的不知要做些什么。
“爹,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自己前往青州了!”
楊欣怡跺了跺腳,臉上升起紅暈,仿若一道迷人的晚霞。
她悄然看向周天意,發覺對方并沒什么表示后,心中升起悵然若失的情緒。
遂見東西已經全部搬上板車,馬夫等隨行人員也就位,趕忙揮散掉心中不該有的情緒,望著周天意,道:
“我們準備出發了。”
周天意怔了怔,知道對方并沒有什么心思,頓時松了口氣。
他望著明月,略顯擔憂的問道:
“夜間行路多有不便,為何不明天再走呢。”
楊欣怡拉著自己父親的胳膊,坦然說道:“早走晚走都是要走,可比在乎那么多呢。”
她說罷見周天意依舊流露出擔憂,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指了指隨行人員,解釋起來:
“我們雇傭的這些人都是修者,路上不會有危險的。”
周天意這才放下心,再度抱拳,將自己的祝福送給楊廉父女倆。
月光明亮,輕風幽幽。
車輪滾動的聲音在街道上響起,一行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周天意望著逐漸消失的友人,心中只剩下對他們的祝愿。
愿命運不再折磨這兩位飽受磨難的人,愿青州叛亂能在他們的影響下日漸平復。
在這樣復雜的心情下,周天意感受到自己體內有某種東西破了。
隨之流動不息的炁,化作一粒種子扎根于丹田。
原來見證悲歡離合,體會百態人生同樣能加快修煉,這就是道的含義嗎……周天意閉著眼睛,靜靜沐浴在月光之下。
半晌后,他睜開雙眼,眸子中似有閃電劃過,于無人街道喃喃自語:
“是時候接下東廠趙靜忠的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