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坳集里的酒肆。
說是酒肆,實則不過是一個撐起來用來擋雨的棚子,底下隨便放著二三十張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一個用來收錢和沽酒的大桌臺。
在桌臺前面,放著一塊早就沾滿了油污的木板,用黃泥寫著價碼。
一碗燒刀子一個大錢。
溫得熱的老黃酒兩個大錢。
茴香豆或是鹽煮筍兩個大錢。
出四個大錢,可以買上一碗香豆干兒,或者一個鴨頭。
若是嫌鴨頭滋味不夠,想真個兒痛快吃幾口肉,那便要出十個大錢以上,才能買上一樣白切肉之類的葷菜。
“前世為了減肥搞什么健康飲食,戒高油高鹽,每餐計算著卡路里吃,沒想到今生想要再吃一口肉,都是那么艱難!”
李長壽摸了摸錢袋子,看了一眼木板上那幾樣葷菜的價錢,無奈的搖了搖頭,要了一碗燒刀子。
雖然今天的藥材賣了十二個大錢,可扣掉規費就只剩下八個,還有米面油鹽等生活基本支出,剩下的錢,就算是一碟茴香豆都舍不得多買。
“長壽兒,來這坐!”
他端著手里缺了沿口的破酒碗沒走兩步,就有一道略帶蒼老和笑意的招呼聲,將他招呼了過去。
“趙二叔!”
李長壽隨著招呼聲的來源,到酒肆角落的一張桌子上坐下,放下酒碗,笑著和對面的人開口。
相比起之前在獨眼彭彪面前硬擠出的賠笑,這一次的笑,就自然的多。
坐在他桌子對過的,是一個被風雨和辛勞摧殘出滿臉皺紋的老人,笑瞇瞇的叼著一桿老旱煙,桌子前面擺放著一碗喝了一半的老黃酒,還有一碟茴香豆和一個鴨頭。
在這北坳集里這么多的采藥人中。
總歸有幾個本事精湛的,每日的收獲,較之旁人,要高出許多。
趙二叔,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看上去極為顯老,但實際上也只是四五十歲的樣子,和前身的父母,還有些交情,平常對李長壽也多少有照顧些。
“賣過藥材了?來,吃點!”
趙二叔將身前的茴香豆,往李長壽面前推了一推,抽了一口旱煙,笑容祥和。
李長壽也不說謝,嚼了一顆茴香豆,又拿起燒刀子喝了一口,感受著那一道火線從喉口穿過腸胃,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一天天勞累積累下的風濕骨痛,都感覺緩解了一些。
“難怪絕大部分采藥人,每日歸家前,都要先喝上一碗酒,像趙二叔這樣收入多些的,更是煙酒不離身,這身體的沉疴發作起來,沒有煙酒鎮一鎮,真是連晚上都睡不好覺!”
李長壽心中感慨了一句。
隨即,放下酒碗,搖了搖頭,回答趙二叔的問話:“藥價往下壓了近兩成,規費卻沒變,以后的日子,是越來越不好過啊……”
聽了他的話,趙二叔呵呵笑了笑。
“倒也不必太心焦,這藥價漲跌,都是難免的事,跌下去,以后總歸要漲回來些,延山幫也不是傻子,真把大家伙逼得活不下去的時候,大伙兒一哄而散,誰去幫他們采藥?他們也是要吃虧的!”
“聽說延山幫最近和白馬幫有些爭斗,這一打起來,藥材顯然少不得,最后落到咱們頭上,等熬過這段時間,應該就好些了。”
我懂,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嘛……
李長壽點了點頭,心下吐槽。
延山幫,終究只是一個幫派,做不到一手遮天,沒法把人當奴隸用,用死再換一批。
當然,對于集鎮里的采藥人而言,延山幫也幾乎等于鐵拳本拳。
否則的話,兩個大幫派爭斗,這藥材價格應該漲上來才對,可延山幫隨便找個藥材商壓價的借口,就能直接壓下去兩成價格,還讓集鎮的采藥人沒有一個敢反對!
“唉,延山幫人多勢眾,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只能熬……”
李長壽嘆了口氣,手指在桌子上無意識的敲了幾下。
看了他的樣子,趙二叔剛捧起的老黃酒又放下,笑瞇瞇的開口:“長壽兒,要不,明兒個你跟我一起進山?咱倆兩處力合到一處,或許收獲也能多些。”
兩人合力?
聞言。
李長壽心中一動。
趙二叔的采藥技藝,比起前身來講,可要強得多。
雖然說自己年輕、手腳靈活。
但這采藥,最關鍵還是要能追著環境的細微變化,找到最適合藥材生長的地方,非得天賦加上多年經驗積累才成。
兩人一起行動,明顯是他占得便宜更多些!
顯然,這是趙二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了個舉手之勞。
“那就多謝二叔的幫襯了!”
“我敬二叔!”
李長壽沒有拒絕趙二叔的好意,他端起酒碗一敬,咕咚咕咚喝下去兩口。
“這么客氣作甚,你這孩子,怎這么講究!”
趙二叔叼著旱煙桿,不以為意。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從藥簍里拎出來一個麻袋。
“對了,長壽兒,你上回讓我留心的尖頭石子兒,我這幾天也撿了幾個樣式好的,你回去帶上!”
看到這麻袋,李長壽眼眸微微一亮,一邊道謝一邊伸手接過。
“真是事事麻煩二叔!”
“小事而已。”趙二叔隨意的擺擺手,隨口問道:“不過……你要這石子作甚?”
“平常做個耍子罷了。”
“隨身帶著幾枚,等進了山,也能防一防毒蛇。”
李長壽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破綻,笑著回答。
“這打草驚蛇……進了山,石頭可沒有手里的長桿兒好用。”
趙二叔呵呵笑著,也沒有把石子的事情放在心上。
幾塊石頭而已,也就是耍玩耍玩,能有什么大用?
很快,他就不再提石頭的事兒,和李長壽談起些家長里短來。
閑聊了片刻,眼看著碗里的黃酒漸漸見了底,趙二叔慢慢站起身來,一只手吧嗒著旱煙,一只手提起了藥簍。
“長壽,今兒個早些回吧,好好休息休息,這延山幫壓了藥材的價,集鎮的大家伙總得多勞累點補回來,明天說不得,得往山深里探探了,不休息好,可不成啊……”
說完,他便緩緩踱步,向著窩棚之外走去。
而在原地,李長壽看著趙二叔離開的背影,笑容逐漸斂去。
“往深山里探探?”
“看來,延山幫把藥材價一壓,采藥人還想維持生活,只能進大延山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去拼收獲,危險大得多。”
“趙二叔找我一起進山,也是為了尋一幫手。”
“不過,以他的采藥本事,想找他搭伙的多得是。”
“愿意帶一把,已是一番好意。”
“只是打鐵,終究還得自身硬……”
李長壽的眼眸中,有著種種思緒流轉。
半晌,他端起酒碗,將里面的殘酒一飲而盡。
轉身提起藥簍,離開了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