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擔心江寧聽不明白，書生又解釋道：

“老先生便是本部上一任的管事之人，是位博學多才的儒生，自小生接任以來，老先生便告老返鄉了，許多事宜，小生都是聽老先生所言明之。”

書生又回憶道：

“記得老先生曾說過，所謂禍福因果，是非不詳，皆乃人言可畏，非是物不詳，而是人不吉，若為大兇，何以賜之，若為大吉，何故亡之？是乃周天之妙，循環往生，一目之障，未能解之。”

江寧隱隱若有所悟，卻又好似霧里看花，始終隔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追問道：

“敢問先生，此話為何解？”

書生搖了搖頭道：

“叫大人失望了，小生只是個讀死書的，記性雖好，有過目不忘之能，但許多話說出來，小生自己也不能理解，是字字認得，也字字不認得，否則早便高中進士科了，何至于寒窗苦讀十數載，至今還在蹉跎光陰。”

這話說來卻是謙虛了。

大唐早年科舉雖分了許多科目，但自近五十年來，主要以進士，明經兩科為重，歷來便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

五十歲能考上進士，已經算是“年輕人”了。

書生如今年不過二十便能考上明經科，且在潤州緝妖司任職，雖官從未品，但比起那些等了大半輩子尚無一官半職的老明經，已經算是得天獨厚了。

“過目不忘？”江寧聽來心生驚訝，當下那貓身的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問道：

“還有這種奇事？”

那書生倒是個性格天真的，無奈道：

“大人若是不信，盡管可拿書來一試。”

江寧便從芥子須彌中取出一本雜記來，是他閑時買來的，乃是一篇閑散游記，名為《春路閑野一二話》，問道：

“先生可曾讀過？”

書生接過書籍一覽，如實道：

“未曾讀過。”

說罷，書生簡單翻閱了兩頁，便將書本還給了江寧，隨即張口背誦了一番，江寧依照書本對去，果真是字無遺漏，不由驚為天人，贊道：

“先生大才，天賦異稟啊，假以時日，未嘗不能進士及第。”

書生只得苦笑道：

“大人謬贊了，死記硬背人人都會，但論及才情，那長安城里人才濟濟，凡是參加進士科考試的，皆為人中龍鳳，其中不乏盛名已久的詩壇大家、儒學名士，小生才疏學淺，又算得了什么。”

江寧心想也是，這大唐盛世人才輩出，那進士科名額又少，若是無背景無關系，恐怕沒那么容易能考中，便寬慰道：

“總歸是有希望的。”

書生只是說道：

“那便借大人吉言，謝過大人勉勵了。”

江寧又道：

“在下江寧，還未請教先生姓名。”

書生一拱手，回道：

“小生白居易，見過江大人。”

“白居易？怎么聽著那么耳熟。”江寧心里犯了嘀咕，總覺得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思來想去不過半晌，隨后猛然一瞪眼，仿佛望見了什么洪水猛獸一般，吃驚道：

“你便是白居易？！”

白居易見他如此大的反應，也被嚇了一跳，不解道：

“大人聽聞過我？”

“何止是聽聞過啊，簡直就是如雷貫耳！”江寧回想起在曾經那個世界曾學過的課文，一時內心五味雜陳，可這些話卻是沒有輕易說出，畢竟兩個世界相差甚遠，他腦海中的歷史并不一定就是符合這個世界，轉而說道：

“有幸聽聞過先生的佳作，早已仰慕許久，沒想到會在此處見著了先生，難免有些失態，還望先生見諒。”

白居易心想難怪，他少年成名，十七八歲時便已憑借一篇《賦得古原草送別》揚名，說道：

“能叫大人如此看重，是小生的榮幸，哪敢怪罪。”

江寧笑道:

“先生文采斐然，不必如此過謙，以先生的才華，他日名揚天下，是遲早之事。”

白居易謙遜道:

“大人過譽了。”

兩人又閑談了一會兒，江寧見想了解的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便告辭而去。

白居易見那少年道士匆匆過門而去，只當是尋常一天中的一個小插曲，轉而摸出柜臺下的書本，繼續研讀。

江寧離開了緝妖司，徑直往金山寺而去。

那闇蕊千鈞刃當是個事情，惦記在了心里。

回到金山寺時，已經臨近傍晚了，門前停了許多奢華的鑾駕，寺里香客少了許多，江寧往后院走去，路上碰見了端著茶水滿臉愁云匆匆路過的悟照，江寧便問起了趙默真有無來過，悟照停下腳步，聽明白后，回道未曾見過此人，江寧明了，心想估計是在哪玩耍忘了約定，那趙默真一身本事通天，也無需替他擔心。

見悟照像是有急事，江寧不敢久留對方，告辭后便往法明長老閣中走去。

路過后院中那高聳的寶塔時，江寧停步望了一會兒。

那七層寶塔綻放著一層微弱的佛光，在微紅的夕陽下好似一座寶相莊嚴的佛像一般。

今日說來也怪，后院的和尚沙彌們好像少了許多，初來時見著的那幾個在樹下誦念功課的小沙彌也不見了蹤影。

“難道寺里碰上什么事了？”江寧心中暗想，未過多久，便來到了法明長老的禪房，推門而入后，并沒有見到那位白須冗長的高僧。

這坐實了江寧的猜測，他盤膝坐在蒲團上，想起了來時見到停在門前的座駕，又轉念一想，金山寺今非昔比，如今出了個唐僧，乃是當朝陛下的結拜御弟，別的不說，在這大唐境內，除了太宗皇帝，任誰想動金山寺都得三思而后行。

想來怕是有什么喜事上門了。

江寧覺得八九不離十，心中便擱置下了此事，轉而摸出了胸前的玉佛，此時玉佛又恢復了平靜，從外觀上來看，依舊樸素無奇。

眼下總算是有時間一探玉佛變化了，在金山寺內，他也不怕如第一次貿然嘗試后昏迷過去有什么危險。

于是抓住玉佛，放心地往里面灌輸法力。

果然未等多久。

他眼前一黑，腦袋一沉，咯噔一下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