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后可能要成啞巴了。
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奶奶不在了,反正我喋喋不休也沒多少人聽,倒不如省點口水。但是不能說話,我以后要怎么跟別人正常社交呢?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手語。
雖然現在人手一個手機,既可以手寫輸入又可以打字,但手語仍然是聾啞人群的主要交流方式。我也正要加入他們了。
手語主要靠手和肢體比劃,嘴巴不用出聲,正好我也出不了聲,此后學校里一切演講唱歌朗誦的活動都與我無緣,上課也不會再有老師要求我發言,這讓我有更多時間學習手語。
我買了一本《中國手語》,照著上面的圖解練習手勢,從自我介紹,到日常場景交流,再到一些復雜的對話。再怎么說,手語也是一門語言學,想要完全掌握并運用在日常生活中談何容易。我每天不說話,除了吃飯和睡覺,平時所有空閑時間都在比劃手勢,經常練手勢練到手抽筋,就連平時走在路上都要比一比劃一劃,也許我在別人看來像個練結印的道士,或者學火影的中二少年。
手語的相似手勢眾多,而且每一根手指都能比出有數十幾百種意思的手語,就像那些個數學公式,讓我腦袋發昏,分不清楚。例如食指,單獨伸出食指,其余握拳,掌心朝外,將食指左右搖動,便意為”什么”。若是掌心向上,將食指往自己這邊收放,便意為“來”。若是伸出食指掌心向上,將手往下壓,便就是“很”的意思。
學習半個月后,我已經可以用手語進行比較簡單的問候和交流,比如“你最近怎么樣?”、“天冷添衣”、“謝謝關心”之類。這半個月里我一直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在路上。雖然幾位舍友待我不錯,但我也不愿麻煩他們。自從得知我不能說話之后,認識我的同學和老師見到我都是點頭示意,很少再與我搭話,我知道他們是怕說話會戳中我的傷口,也不知道什么話能安慰到我,索性也就不跟我說話了。不過學手語一個月后我才發現,根本沒有人能看懂我在比劃什么。也難怪,這兒畢竟不是特殊學校,估計全校也找不出第二個和我一樣暫時不會說話的同學,也自然沒有人懂手語。
“得,半個月白干了。”我心想,于是我陷入了瓶頸。
我想恢復正常,但吃完醫生給的藥只是治好了我發炎的扁桃體,并沒能讓我說話。要是就此放棄正常人的生活,專區特殊學校,會不會好一點?畢竟那里全是和我一樣的同學,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幸的人,不用擔心被孤立或歧視。而且在特殊學校的話,會有專門的老師教手語,比我自己看書瞎比劃強得多。我不知道如何抉擇,也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
熬到周末,我起了個大早,打算去市中心的湖邊散散步,也散散心。
G市的市中心有一個人工小湖,名為“金湖”,據說是巴金先生為此命名的,湖邊的廣場也叫做“巴金金湖文化廣場”,還立有巴金先生的錫像。G市以前盛產錫礦,被稱為“錫都”,民間手工藝人有心靈手巧,能把錫加工成各種工藝品,在州政府的政策扶持下在國內也曾經小有名氣。直到因為過度開采錫礦,這座被稱為為“錫都”的城市剩下了一丁點錫礦,隨機被政府停止了開采錫礦,G市的經濟也就直線下降。很多蓋好的居民房沒人買,成了爛尾樓,甚至連州政府都搬到了隔壁市。從此外地人再也聽不到這個“錫都”的任何消息,只有本市居民和它在默默地存在著。
金湖面積只有0.8平方公里,水質還算可以,水里也有魚蝦烏龜。本市老老少少都喜歡圍著金湖繞圈,從金湖文化廣場出發,無聊朝那個方向走去,都能遇到很多人。他們有的是老伴兩個來散步,有的是小情侶邊聊天邊瞎逛,也有的是早起繞湖晨跑,或無目的的單純逛。
我坐公交到金湖東路,在文化廣場下車,走到金湖湖畔,猶豫著從哪個方向開始逛。我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想出哪邊比較好,于是我選擇了迎著風的西面。
我貼著湖邊的扶手向前走著,太陽才剛升起,還沒有完全地把陽光灑像地面。微風從湖面吹到我臉上,涼爽略帶一小點魚腥味,也讓我打了個冷顫。一路上一如既往的遇上很多人,他們大多數都在和身邊的人或者手機對面的人說著話,有的暢聊有的埋怨,這讓我又有點鼻酸——我之前也這樣,只是以后張嘴再也不能說出那些佳文妙詞了。我沿著湖邊,逛了半小時左右,把這個小湖逛了四分之三,我本以為我會逛完一整圈,可是我沒有。
我走在湖畔,突然聞到一股巧克力蛋糕的香味,一看,是一家小甜品店。我想起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類似“不開心的時候吃點甜,讓甜帶走心里的苦”這個意思的話,正好我也很久沒吃甜的了,于是我放棄了逛完金湖,轉身走進了那家甜品店。
我掀開店門口的塑膠門簾走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幾個擺放甜品的透明玻璃柜子,以及一名穿著藍色外套的長發女生正在買單。我瞥了一眼,她買了幾顆雪媚娘和一個甜甜圈,還有一個黃色盒裝的甜品,已經被售貨員裝進購物袋。我還沒看清那個盒子里是什么,那名女生已經買好單,提上來購物袋要往外走。我沒反應過來,她回過頭一轉身就要往外走,差一點撞在我身上。我才反應過來,我一聲不響的站在人家身后偷看,太奇怪了。我本想說聲“對不起”或“抱歉”,但是張了張嘴,仍然沒辦法正常說話,于是我只好將雙手拇、中指相捏,一上一下,然后邊互碰邊彈開拇、中指,又重復一次,以為“抱歉”。我也沒考慮人家能不能看懂手語,便心虛的走開,去選擇我想吃的甜品了。
我跑到離前臺最遠的甜品柜后面,低下頭假裝在挑選甜品,心中滿是忐忑——畢竟站在女生背后偷看她買的東西,這實在太有可能讓別人覺得我是個變態。我聽到掀開塑膠門簾的聲音,知道是那名女生走了,長舒一口氣,這才專心挑選起甜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