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傳來轟隆沉響,萬千青黃尖針猶如青黃魚群在江底游走。蘇一川微微招手,青黃“魚群”齊齊涌出,儼然一副魚龍潛躍的風(fēng)流氣象,破江而出,聲勢浩大,掀起陣陣?yán)藵?,浪尖托起木舟往前送去?
這般驚人動靜兒,自然引起了附近過岸船家的注意,紛紛目光震驚??粗肟罩心堑老蓺怙h飄的人影兒,更是膽戰(zhàn)心驚不明所以。
此后陽川滄北江附近還流出一個傳言,那撐船撐了十幾年的老孟船夫,曾載過江中龍王爺。
聲勢漸弱,問春秋在蘇一川身邊環(huán)繞一圈后回鞘,蘇一川緩緩回到木舟。
孟老頭嘴角微顫,抖動著雙手磕磕巴巴地道:“龍王,真的是龍王爺?!?
蘇一川輕笑:“船家既然說是,那便是吧。”
不遠(yuǎn)處的一艘稍大些氣派些的船只上,一雙眼睛將此全過程盡收眼底。
“此子不過自在境修為,卻有這般風(fēng)流氣象,了不得。”
“閣主,你方才說他是來找你的?那要不前去一認(rèn)?”
“不急,他到太一閣還要些時日,你先回去便是。我處理完此行之事就趕回去?!?
此時蘇一川眼神奇異,靜立船頭若有所思。
自己對劍招“平江”的感悟似乎更上一層樓了。
方才身輕氣輕,神滿意足,雖不是境界的精進(jìn),卻讓蘇一川受益匪淺。
天乾王朝那邊,佛家香火鼎盛,又分有南頓北漸兩派說法。方才情形,就有類似于佛家‘頓悟’一說,其中玄妙,用嘴說不出來,也就自己領(lǐng)悟得了。
在到岸邊之后,船家畢恭畢敬地將蘇一川送上了岸。天色正早,蘇一川打算直接順著大路步行至最近的城里。
陽川五州,只有宗門與世家。大大小小九流門派與各大豪閥世家魚龍混雜,自然而然十分默契地推動出了如今陽川的平衡微妙的局勢。
陽川無王,這是蘇一川曾困惑許久的問題
這么一處地域廣袤,資源物產(chǎn)富足的地方,恰好還正處混亂無序有待一統(tǒng),按理來說有地理優(yōu)勢的天乾王朝應(yīng)早早收入囊中才是。
被問及于此的謝丹楓曾冷笑著告訴蘇一川,不收入囊中就不是它的了?陽川明面無王,實(shí)則與附屬于天乾沒有什么區(qū)別,多年來陽川大到宗門興衰,小到地方秘聞,天乾都一絲不落地完全掌控著。況且東離想要越界將手伸至陽川,中間可是橫亙著天乾王朝這尊大佛。
反正無后顧之憂,天乾暫時也懶得去犯那前軍之險,與其說是懶得做,不如說是任其陽川自生自滅,好等待一個時機(jī)。至于納貢進(jìn)寶之事,偌大陽川背地里從不會缺少這些便是。
謝丹楓告訴蘇一川,其實(shí)這不只是天乾對待陽川的態(tài)度,也是對其使的一種手段。
天乾前朝的盛元王朝國祚綿延四百多個春秋,開創(chuàng)出聞名青史的“貞景之治”,有很大一部分思想都傾向于道家黃、老之術(shù),只是天下太平后盛元雖內(nèi)用黃老,但也外示儒術(shù)罷了。
單說天乾對待陽川的手段,的確延續(xù)了盛元,以道家學(xué)術(shù)來給陽川撥亂反正,只是過去了這么多年,這一套對如今的陽川行不行得通,便另說了。
這么一細(xì)想,蘇一川才后知后覺惶恐發(fā)現(xiàn),那無名道人能瞞天過海從東離來到陽川做些背地里的勾當(dāng),是多么不易且驚悚!自己那一句“僅僅只是一個道士”的確可笑至極。
找了個客棧歇腳,蘇一川可算能休息了。
躺在床上,蘇一川目光盯著房頂放空,明顯心思不在此處。
自從在云青山山頂見到了那把插在山巔的古劍,蘇一川就不停地重復(fù)著一場奇怪的夢境,隔三岔五地睡不好覺,很是頭疼。
這種一直被某件事情牽扯住心神又不得其解的感覺,蘇一川很不喜歡。
在舞衣樓的時候,若是身邊有蕭溫與朱賀幾位師兄同行,那么對付鯨海幫就是手到擒來,根本無需與魚龍幫合作。
此次出行,之所以沒有讓溫檸蔓等人知道,是因?yàn)槌私o小和尚報仇,蘇一川還要找一個問題的答案。
這個問題對他很重要,也是除了謝丹楓以外無人知曉的事情。
算上今年,蘇一川跟隨謝老已有十個年頭,自八歲起他就一路跟著謝丹楓,也是在八歲那年,謝丹楓讓他握上了劍。
依稀記得那年太京城小雨如酥。
少年與老人初次相遇。
謝丹楓揚(yáng)言要教他手段,但不收他為徒。
流落街頭的蘇一川只問了一句話:“管飯吃么?”
謝丹楓啞然失笑:“頓頓管飽?!?
……
然而八歲以前的事情,蘇一川莫說記不全,就連一丁半點(diǎn)也沒有印象,全然一片空白。
父母親人,出身身世,蘇一川一點(diǎn)記憶都沒有。
所以他要去一趟太一閣,哪怕有謝老的告誡在前,蘇一川也要去求太一閣閣主給他算一算身世!
蘇一川打聽到幾日后就是太一閣舉行武會的日子。
作為槐州一州之最的太一閣,不時會對外舉辦一場武會,廣邀陽川年輕一輩的才俊。一來算是彰顯聲望,二來若是遇見中意的年輕天才,便直接拉攏入宗了。
而身為東道主的太一閣,自然會拿出一些奇珍異寶來作為彩頭。
對蘇一川而言,正好可以借此機(jī)會去見一見太一閣的閣主楊流丹。
只是,率先攔在蘇一川面前的難題,是怎么弄到入會資格。
堂堂太一閣舉辦的武會,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參與的,只有持有太一閣散發(fā)出去的獨(dú)特請?zhí)?,才有資格入內(nèi)。
“這請?zhí)疑夏膬号ァ碧K一川雙手抱頭而枕,躺在床上琢磨著。
殺人截胡的事情,他可做不出來。
蘇一川撓了撓肚子,然后又拍了拍聽個響兒。
突然靈機(jī)一動。
“有了。”
————
整個槐州乃至整個陽川,顯學(xué)三家都不似天乾那般枝葉繁茂,蒸蒸日上。佛家道家之流,在陽川地界無甚痕跡,少有顯露,道觀古剎少之又少。
偌大的槐州,更尚且是鬼神之論盛行的槐州,名聲在外的道觀,也僅僅只有一座玄都觀而已。
玄都觀內(nèi)。
蘇一川沒有跟隨人群順主路往正中大觀走去,而是朝一條鮮有人知的小道行去,一路向上。
玄都觀大殿之后,隔著一條山中溪流,對面有一長寬皆兩丈有余的菜圃,旁邊還有一平平無奇的房屋,與玄都觀幾座觀身遙遙相望。
蘇一川順路而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道人影在菜圃間彎腰打理菜瓜。
走至跟前,蘇一川畢恭畢敬作了一揖,沉聲道:“晚輩蘇一川,見過宋觀主?!?
誰能想到,宋重真,普通人來此想見卻難見一面的槐州玄都觀觀主,根本就不在主觀,而在這種地方怡然自得?
宋重真須發(fā)皆白,雙目清澈迥然,不著道門紫袍,僅僅樸素長袍加身,卻儼然一身仙風(fēng)道骨的巍峨氣韻。
“來了?”宋重真捋著花白胡須笑瞇瞇地說道,“不必多禮,你也辛苦一路了,坐。”
對于蘇一川的登門拜訪,宋重真像是毫不意外。
宋重真放下手中鋤頭,與蘇一川一同坐在石桌旁,桌上已是沏好兩杯熱茶,熱氣微騰,茶香濃郁。
“喝茶?!?
走了這么久路,蘇一川早就渴了,也不客氣,端起來就喝。
茶的味道不算特別,不過很是解渴解乏。
這位玄都觀觀主,乃是當(dāng)初謝老帶蘇一川來陽川后第一個拜見的人物,與其說是蘇一川的熟人,嚴(yán)格來說是謝丹楓的熟識。只是蘇一川曾與謝丹楓在此借宿過幾日,同他有過不少交談。
宋重真撣了撣衣袖上看不見的灰塵,小啜一口道茶,笑容滿面:“一川是為那太一閣‘太一武會’請?zhí)鴣戆???
蘇一川也不震驚,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正是,玄都觀素來都能收到太一武會的請?zhí)€請宋觀主成全?!?
宋重真一邊重新置茶溫杯,一邊平靜道:“說到底,這太一武會的請?zhí)谖覀冃加^而言無甚作用,給你也無妨。”
蘇一川正要道謝。
“只是……”宋重真語氣一頓。
“只是什么?”蘇一川心神一緊。
宋重真臉掛笑容,“只是我們玄都觀比不得你們小劍宗之流,有些事情想要辦到卻差點(diǎn)本事,既然你來了,不如順手幫上一幫?”
“這……”蘇一川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宋重真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放心,離那太一武會舉行的日子還早得很,不會耽誤你的行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