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與被殺的，哪個該死，哪個不該死，哪個該殺，哪個不該殺。

過往所有的是非成敗，人事終將隨時間消逝。

畫中自然也沒有什么血人、血門。

林風再睜開眼，莫心蘭正盤坐在他面前。

她的雙目閉闔，肌膚賽雪，胸膛均勻起伏，好像已睡著，腰板卻挺得筆直。

林風單手掐住一個法訣，青蛟劍宛若蛟龍出海，眨眼間將捆住自身的樹根斬斷，在空中發出一聲輕鳴，迅速飛入林風掌中。

劍身并未沾染什么污垢，可林風還是仔細將它擦拭了一遍。

做完這些，林風才看向莫心蘭道：“現在可以說說你究竟是誰了。”

莫心蘭緩緩睜開眼，緩緩道：“我是誰對你真的這么重要？”

林風點了點頭，態度極認真的道：“很重要?！?

莫心蘭沉默了很久，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黯然道：“我不是莫心蘭?！?

林風認同。

莫心蘭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又說出了讓人不解的話：“我也是莫心蘭?！?

林風沒有說話，心中卻有些動容。

這世上難道真的存在一個身體，兩個靈魂？

莫心蘭忽然大笑，笑彎了腰，接著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發神經？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林風注視著她，一個人若真是腦子有問題，不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也都不奇怪了。

莫心蘭笑了很久，她仿佛笑得夠了，腰又挺直，臉上再無一絲笑意。

她冷冷道：“你現在可以殺了我！”

林風笑了笑，道：“倒也不急。”

莫心蘭道：“筑基丹就在屋中，你殺了我可自取。”

林風忽然問道：“十年前你想奪舍馬長青？”

莫心蘭沉默，沉默就是不否認，不否認就是承認。

“適才的幻境，也是你奪舍的手段?！?

莫心蘭也沒有開口，沒有否認。

林風再問：“你什么時候是莫心蘭？什么時候不是莫心蘭？馬長青是否知道你已不是莫心蘭？”

莫心蘭凝視著林風許久，終于不再沉默：“從我有意識開始，我就一直是莫心蘭，什么時候不是莫心蘭，卻已經不記得了?！?

她沒有回答林風的第三個問題，林風也沒有再問。

林風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她奪舍失敗，神魂受損，已活不了。

她說的話或許真，或許假，都已不重要。

她身上當然還有許多秘密，就比如她為何要進行奪舍？難道她身上真的有兩個靈魂？她與馬長青的仇恨是否與此有關？

她不說，林風也不再問。

人之將死，她身上所保留的秘密，也會隨之死亡。

林風再去看莫心蘭時，她的眼睛已合上。

他的神念從她身上掃過，宛如掃過一塊僵石，感應不到任何法力與生命的跡象。

她已不存在于這片空間。

林風轉過身，仿佛要走，忽地又轉身向莫心蘭的尸身打出一道火蛇。

他看著火焰將她吞噬，直至燒成灰燼。

深夜，夜里忽然有了光，火光。

林風指尖跳動著火苗，隨著他的手指彈動，跳躍到屋中的燈盞上，石蠟開始燃燒。

他四處看了看，神念掃過整間屋子，卻始終找不到筑基丹的影子。

“難道丹未成？”

林風心中不由生出一些苦澀，只得默念清心咒強制自己冷靜。

他思索片刻，忽地抬頭，手中掐起手勢，念動口訣，地面中央緩緩裂開一道大口，屋內溫度驟升，卻不見地火噴涌。

林風顧不得炎熱，湊近往地縫中瞧，只見火焰沸騰，一只青銅圓鼎沉浮其中。

“起！”

林風立即施法，將圓鼎攝出地縫，懸在身前。

“這是莫心蘭的藥鼎！”

林風曾經數次見過此鼎，卻從未有過一次比之今時今日令他心情激動。

他小心翼翼地施法將鼎蓋掀開，正欲取丹，一道流光突然從鼎中飛出，瞬息間沒入他眉心當中！

林風心中縱然有驚濤駭浪，此刻卻也不敢慌亂，往身上連貼下數道符箓，封閉五識，意識沉入靈臺之中。

隱約間，林風望見一道青色光團居于靈臺之上，碧華流轉，形似完卵。他愈靠近，青光愈加強盛。

朦朧中，光卵忽地破開，先是生出四肢，再是頭顱，身軀漸漸起伏，五官漸漸清晰，光芒漸漸斂去。

頭身手足都已完備，竟是一個赤裸的青熾琉璃人！

林風只覺驚奇，忍不住道：“元神！”

“錯。”

琉璃人笑著搖了搖頭，接著道：“窺見本座法身之人，你是第二個。”

林風默然，第一個人是誰已不必說。

這就是莫心蘭身體中的另一個“魂”，也是她此生的夢魘。

這法身卻不是真魂，似乎是某種類似化身的秘法。

化身奪舍，李代桃僵，好毒的心，好狠的手段！

琉璃人也沒有再說話，他忽然間向林風沖了過來。

林風自然明白他想做什么，更不打算坐以待斃，正想躲開卻發現身體好像被一張無形之網罩住，絲毫動彈不開。

琉璃人緊緊環抱住林風，嘴角裂開一抹冷笑，道：“你當慶幸，從今往后便可名揚天下?！?

林風只是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我生吃了你！”

琉璃人冷笑著，嘴卻越張越大，幾乎要占據了大半張臉，牙齒根根鋒利異常，猶如魚獸。

待到他的嘴生生地張到林風頭顱大小時，便猛地咬下去！

突然，一聲嘹亮的犬吠聲響起。

一只牛犢大小的黑狗人立而起，兩只前爪攀在琉璃人雙肩之上，黑亮的眼睛惡狠狠的盯著琉璃人的腦袋，一口獠牙已咬住他脖頸。

隨著脖頸碎裂開，裂縫蔓延，青光宛如鮮血不斷四溢而出。

琉璃人目眥欲裂，他的咽喉已碎，雖未倒下，卻已說不出話來，口中只能發出“咳咳”的聲音。

他不甘，恍惚間仿佛聽見有人喚他的名諱，可為何聽到熟悉的呼喚聲，回過頭卻是一張腥臭的狗嘴。

青光再度充斥了靈臺，林風的身體也慢慢恢復行動，只稍一用力，琉璃人就好像紙糊的一般，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

牛犢大的黑狗仍不愿放過他，在他身上不斷撕咬，不一會兒他身上又多了許多創口，從中噴涌出更多青光。

林風感受著青光蘊含的能量，內心感嘆神奇，看著黑狗還在興奮撕咬，厲聲呵斥道：“夠了！”

黑狗是林風煉化陳英等人惡念祭出的一道惡念身，專咬修士神魂，這琉璃法身雖不是純粹的神魂，但疑是某種秘法凝聚神魂而成，卻是正好受其克制。

林風以度惡秘法驅使惡念身，為他所用，如指臂使。

黑狗“嗚嗚”的低吼兩聲，似不滿林風的制止，卻又畏懼林風的命令，不得已停下。

轉眼它又歡快的繞著林風轉圈，時不時的搖晃著尾巴，似乎等待著他的夸獎。

林風并沒有理會黑狗，只是盤坐在琉璃人面前，看他閉目仿佛虛弱不堪的模樣，只覺得好笑。

琉璃人抬了抬眼皮，看向林風，傳音道：“你到底是誰？”

林風道：“我是誰重要嗎？”

琉璃人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林風笑了笑，抬手虛抓，掌中立時出現賞善罰惡令。

“賞善罰惡……”

琉璃人失聲大叫卻又戛然，看見林風掌中的令牌仿佛見了活閻羅一般，再也掩藏不住，不復方才虛弱的模樣，一蹦而起。

“想走？還走的掉嗎！”

林風暴喝一聲，幾乎是在琉璃人蹦起的同一時間，自身法力已經運轉開來。

他心知對方只是示敵以弱，再尋求反擊，因此對其生龍活虎的模樣并不感到意外，但其見到賞善罰惡令的反應卻令林風感到十分驚訝。

沒想到這世間除了自己這賞善罰惡使之外，竟還有其他活著的生靈知道此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