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朱標之后，宋濂坐在石凳上對著空棋盤許久。

他之所以心甘情愿的成為朱標的棋子，更多是因為自己本身就已經掙不開棋局的束縛了。

宋濂看到了朱標的野心，雖然并不知道朱標具體要走向何方，但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了兩條路。

一條是在朱標徹底和儒家撕破臉面之前，放棄成為帝王之師的野望，及早和朱標劃清界限。以防這師生之名致使禍水東引，最終危及自身清譽。

另一條則是如今他所選的，徹底的站到朱標那邊，幫助朱標完成想要完成的一切。

宋濂經歷了一夜相當艱難的權衡，才最終想出了如今的法子。

畢竟他是儒士，必須盡可能的保證即便是朱標這樣對儒學充滿敵意的人走到皇帝位上，依舊于表面上保留這千年榮光。

所以盡管選擇了投效于朱標，但他仍并不希望朱標徹底走到儒家的對立面。

如今儒學新說的法子已經是他能想到的夾在兩面之間最妥善的解決方式。

而且以宋濂目前的感受來看，他似乎最有可能于這套方案之中成為獲利最多的人之一。

朱標需要借助他的名望推高新說在普通士子之間的影響力，為其成為朝代正統奠定基礎。那他到時候就不僅僅是帝王之師了，還有可能成為百世之師。

這種誘惑就像他肚中生出了一只手，在一遍遍撩撥心肝一般，讓他在午夜夢回時都癢得清醒過來。

即使是一生克己復禮、謹小慎微，面對這種機會時，他也還是忍不住放手一搏了。

朱標也對宋濂今日的投誠感覺到一絲的不可思議。但他的確需要宋濂作為自己的臂膀。

如今宋濂的加入意味著他能夠最大限度的掌控應天書院。很多事情上已經不再有阻攔了。

師徒倆徹底結成統一戰線之后的第一個成果就是選修制度的細則。

現下宋濂一心一意的跟隨著朱標的腳步，原來跟老朱拖延的借口自然是用不上了。

除夕之前，一份選修制度細則的初版就出現在了朱標的手中。

朱標坐在案前細細將這份細則看了一遍，心中是說不出的滿意。

這份細則不僅將參與選修的人員選擇權徹底收歸到了朱元璋手中。而且還將選修直接和之后的任用掛鉤，使其成為了書院生員的一種特殊榮譽。

覺得沒有什么問題的朱標直接在吃飯的時候將這版本的細則帶給了朱元璋。

朱元璋拿到時也有幾分詫異，讀過內容之后更是忍不住將探究的目光投向了朱標：

“標兒，你...得到宋濂的支持了？”

朱標知道老朱這種人最恨欺瞞，所以直接將他和宋濂的談話原原本本的講給了父親。

朱元璋夾菜的筷子都停了下來，頭左右歪著瞧了朱標一番：

“你小子，倒是太有本事了一些。能讓宋濂這老油條為你冒這么大風險。”

朱標搖頭笑笑：

“爹，哪里是我有本事啊，分明是宋濂看準了你才對。”

這句話雖然是朱標順口說來拍朱元璋的馬屁的，卻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畢竟宋濂肯做到這般，很大程度是篤定了老朱之后會成為皇帝。

因此朱元璋聽完也是爽朗的哈哈一笑：

“滑頭！”

父子倆這一頓飯吃得是頗為高興。一旁的馬氏見老朱和兒子相處得越發和諧，也是多有歡欣。

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

這段時間朱標和朱樉不必去書院就自然少不了要幫著馬氏料理年前的種種事情，比之前還忙上不少。

即或是除夕當日，朱標也是早早就起來了。

因著老朱的身份特殊，所以除夕是不能和尋常人家一般過的。必須得先去完成祭祀，才能好好過年。

祭祀今年也比之前更加復雜一些。

原先只是在宗廟祭祀了先祖就好。如今應天書院重修時，順便也將夫子廟修繕了，老朱為了進一步加強和士族的聯系，也得舉行一番祭孔儀式。

老子都這么辛苦，兒子肯定得陪綁。

除朱標之外，老二和老三也是一大早就被弄了起來。就連還不會走路的朱棣和朱橚都不能幸免，皆由各自的奶母子抱著出來。

幸好如今老朱的身份還是國公，朱標還不用穿過于隆重的各式禮服。

只渾渾噩噩的跟著父親在眾人的擁簇之下，輾轉各個地方跪拜行禮上香。

等熬完了一上午，幾個小孩都已經是累的眼皮子打架了。

偏偏中午的飯還是和老朱的心腹大臣們一起吃，得繼續端著姿儀。

就連朱標這種兩世為人的，都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此時再看見依舊生龍活虎的老朱，他也不由得對什么叫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有了更深的認識。

下午好不容易尋了個空當補完覺，就又是新一輪折磨。

老朱那邊基本上忙完了，但朱標幾兄弟都還沒有成年，是可以參與婦人之間的活動的。不知道馬氏今年是有什么的心思，非得讓各家都把孩子帶著下午一道喝茶。

所以整個下午，朱標帶著強烈的絕望，坐在一堆吵嚷的婦孺之中，喝著滿是各種香料味道的團茶。

不過一個意外的收獲是，他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媳婦兒也就是常遇春的長女。

她和朱標雖然還是小孩，卻仍舊分坐于兩側。

朱標原是沒有注意的。但他認識常遇春的妻子藍氏。見藍氏一直關照著這個小姑娘，便對其身份有了揣測。

所幸，這常家小姑娘倒是沒像常茂一般將自己父親的容貌繼承了個十足，反倒是取了父母各自的優點長。

她和朱標同年，如今也是個小娃娃，卻能從眉眼之間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見朱標一直有些呆頭呆腦的盯著自己看，小姑娘也覺得有些臊得慌。

她早就曾聽自己的母親偶然提起過，說她未曾出生就許給了大帥府的長子結親。如今再被這樣盯著，那份和朱標一樣的好奇消失了個干凈，只剩下慌張和羞澀。雖表面仍舊坐著飲茶吃糕點，但臉卻是不知不覺的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