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施由高公公領著往里走。

殿內裝飾不似海棠宮那般有野趣，也不似皇后的蕙仁宮那般高雅。繞龍燭臺，紫檀木桌，恢弘莊嚴的懸梁，無一不彰顯帝王威嚴。

千施進去時聞到了淡淡的清苦藥味，還有郅離平日身上那股清遠冷冽。

高公公奏請，“陛下，宸妃來了。”

千施之前與郅離鬧的極不愉快，這會兒又踏在他的地盤，可謂真正的龍潭，她低著頭不敢造次。

可就是這幅模樣讓原本還看奏章，與謀士相談甚歡的君王心里不快。他表情淡薄。“宸妃是來看朕死了沒有？”

千施原本都想好了措辭，打算溫言軟語的示好一番，結果被他一句話噎住。

她轉身從連翹手里接過了雞湯，幾步走到郅離面前，熱絡的遞給郅離，“臣妾聽聞陛下身體不適，專門熬了這雞湯，里頭加了百年老參，最是滋補。”

對不起啊綿綿，占了你的熬湯之功。

郅離只是淡淡看她。

千施被他盯的無所適從，只轉身從別處尋碗勺，想給他盛一碗。

她一回頭，見不遠處的桌案上也放著一晚熱氣騰騰的湯，色澤比她的可好看太多了。

盛著湯的碗也極精致，白瓷透薄，上面是精妙絕倫的山茶花紋。一看到這只碗，千施都能想到它那恬淡濯清漣而不妖的主人。

這就尷尬了。

送湯送溫暖都比別人遲了一步。

郅離見她盯著那只碗看，冷冷問道：“怎么，餓了？”

千施搖頭。

郅離卻并不在乎她態度如何，也不問千施意愿，將那碗淑妃帶來的湯給了她。

他自己喝了千施帶來的那碗。

他還有公務要處理，那位白衣大臣還等在一旁。

千施沒待多久就要告辭，卻被郅離命令去偏殿候著。

千施領命，跟著高公公出去。

高公公是個和善的人，邊走邊提點千施，“陛下這次傷的不輕吶。”

千施順著他的話，問到底怎么回事。

高公公說，原本上元夜宴，守衛是極嚴格的，但侍衛中混進了刺客。

歌舞進行到一半，在場眾人也早已薄醉，那刺客突然拿出短劍只沖淑妃而去，場面極其驚險。

要不是郅離身上了得，沖過去救下了淑妃，恐怕她早就香消玉殞。

合著暴君受傷是為了救他寵妃？

千施可惜那碗給郅離的湯。

“那刺客只針對淑妃？”千施平靜問。

高公公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意味深長的沉默下來。

到偏殿門口，他叮囑千施：“陛下處理完公務會召見。”

千施謝過公公，進到屋內關好門窗，連翹有些疑惑的問：“公主，奴婢怎么覺得這高公公對您很是客氣？”

不光連翹有這種感覺，連千施也有。

自從來到楚宮，這個年過半百的公公對她真是極好，時不時的還會提點她幾句。看著她的目光更是充滿慈愛。

千施對連翹道：“可能是看我有眼緣。”

她吩咐連翹倒杯茶，一個人坐在桌邊，默默召喚系統，“系統在嗎？在嗎系統？系統在嗎？”

眼前藍光波動，伴隨著一句熟悉的機械音【主人有何吩咐】

千施道：“我能不能詢問高士潤公公是好是壞？”

【系統提示：問題違規，系統無法給出答案】

千施一陣愕然，你這系統為何如此沒用，這個詢問不了，那個不能詢問。那你能干嗎？干飯嗎？

【系統提示：經查詢，高士潤并非書中關鍵人物，不涉及劇透，主人可觀看他履歷】

千施：“······”

“都是系統了，怎么說話還大喘氣？抱歉，剛才錯怪你了，你還是媽媽的乖寶。”

【系統提示：我不是你的乖寶，我的媽媽是超訊工程師】

喲，有進步，還會扯淡了。

眼前出現兩個按鈕，一個是【確認觀看】還有一個【不看后悔】，既然系統提示都如此明顯了，千施毫不猶豫的點了確認。

高士潤的履歷極其簡單，估計還不滿一張Ａ４紙。

其中介紹，他侍奉楚國兩代帝王，原先是先皇郅崇琮的近侍，幫助他穩坐皇位。郅崇琮老年，他投靠太子郅離，里應外合又幫了不少郅離的幫，助他登上皇位后貼身侍候。

這是一個理智的投機者，背叛過先皇，卻得到郅離的信賴。

履歷全文看下來，其實并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果真如系統所言，不是主要人物，也不涉及劇透。

但千施也發現了一點奇怪的地方，這位高公公曾兩次幫助廢后出逃皇宮，在廢后被囚禁海棠宮的那一年，他也時常去看望，懲戒過欺負她的下人。

自古錦上添花是多數，雪中送炭卻極少。

能在廢后落魄之時慷慨相助，說明這人是真對她好。

更奇怪的是，兩次協助廢后出逃，最后都被郅離發現，卻并沒有懲處他。

千施有些想不通。

但她可以確定一件事，高士潤對廢后是善意的，說不定現在是見她像極了廢后，才愛屋及烏。

千施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

＊

啟德殿內，郅離將折子放到一旁。

“他們這就坐不住了，紛紛要求楚國撤兵以休養生息。”

段樓淺淺一笑，“戰事著實持續了三年之久。”

“你的意思是撤兵？”郅離抬眸看著，眼底是捉摸不定的情緒。

在郅離八歲時，段樓就陪在他身邊。

段樓陪他熬過冰冷深宮的少年時期，見證他帶兵出征創下赫赫戰功，也與他一道在詭譎朝堂之上奪取了皇位。

可他還是不夠了解這個年輕帝王。

段樓還是云淡風輕的模樣，直言道：“如果出兵北厲是為了統一北部，那確實不該撤兵。如果，出兵只是為報裴清泉覬覦皇妃之私仇，著實不該勞財傷命。”

郅離輕笑出聲。

他自座椅起身，黑袍翻滾，朝段樓而來。臉上卻不帶任何笑意，像是好奇般詢問：“那你覺得······朕是為了什么？”

段樓后退一步，施禮，只道：“北厲送來的公主有皇妃八分像，也算是誠心求和。”

郅離眼中陰郁不減，“你覺得像？”

他后退幾步，轉身回到桌案邊，拿起那基本參奏休戰的折子，揚手將它們投到炭火里。

燃燒熱烈，火焰迸濺，帝王神情卻有些茫然。他重復道：“你覺得像？”

他隨意瞥著一旁的墻壁，那里掛著一幅丹青，上頭繪著一名女將的背影。“朕也不知像不像，三年了，她的樣子模糊不清。”

段樓也看著那畫，神情片刻松動，仿佛那年血海尸山，女子銀罩遮面，騎馬逆光而來。

“你先退下，”郅離帶著幾分嘲弄，“朕得好好感受，北厲公主是不是真有那本領，值得朕撤兵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