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是來維修的。”李居默將自己的工作證遞到舍管大姐的窗口，一邊正了正自己頭頂的深灰色鴨舌帽。

正在窗口前打毛衣的中年大姐放下手里的織針，掃了一眼李居默的證件后，立馬敲了敲自己旁邊的電源插排說：

“管理處可算派人來了，小伙啊，我這屋插座壞了好久了啊，劉老頭說他修不了，你快找人給修修吧，現在用電都得從別人宿舍借。”

“大姐，你別著急，我先給你登記。”李居默笑呵呵的安撫道。

“又是要登記，前兩天警察登記，今天你又來登記，我這一天竟給別人填表來著，小伙子，你可給我催快點哈！”大姐爽朗的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疊幾層，她的眼睛很亮，在單調的小屋子里，看起來依舊保持著一副樂天派的作風。

“警察咋還來了啊，怎么，大姐，有人在宿舍里打架么？”李居默學著大姐一樣爽朗的口氣，假裝漫不經心的問道。

“咱這是女寢，沒有人打架，那天警察來看了看咱這的住宿登記表，管我要了403的鑰匙，也不知道干啥，我也沒敢多問呢，聽人說好像是來取證的。”

大姐實在的答道，一邊擰開旁邊的紅色保溫杯喝了口溫水，接著便跟李居默抱怨這棟宿舍樓有多么陰冷破舊，并多次向其詢問南邊在建的新寢室樓的建設進程。李居默只能模棱兩可的態度回應“快修好了”，直到有人來舍管這里借鑰匙，李居默才得以被放行。

他沿著樓梯徑直朝著四樓走去，心里琢磨著舍管大姐口中的「403」正是退寢申請上李佳鳶所在的宿舍，警察已經在著手調查李佳鳶的失蹤案，不知現在已經進行到哪一步。

這棟宿舍樓內部看樣子進行了最基礎的翻修，只是工程質量十分勉強，有不少地方的墻體都已出現二次滲漏。

李居默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403號宿舍，輕輕叩了叩面前那扇掉漆的木門：

“您好，水電檢修，有人在么？”

從門后傳來女孩軟綿綿的略帶哭腔的聲音：“看著我干嘛，先去開門啊。”

里面傳來有椅子腳摩擦地面的聲音，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被有些粗暴地拉開。

門后出現一個略微熟悉的面孔，那人梳著紫灰色的朋克發型，帶有幾分敵意的看著李居默。

李居默很快想起眼前這個瘦削的男人正是在食堂里遇到的那個朋克男，他用余光瞟到他身后滴水的洗臉池，他無視男人的目光，以維修師傅的身份問道：“屋里水電哪里需要維修？”

李居默心里想著就算你再對我有敵意，總得讓我進門檢查一下水管。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大門就在他面前嘭的一聲關上，伴隨著門后傳來冷漠的三個字：

“不需要”

李居默一頭霧水，他搞不明白為啥這個男生對他敵意這么大。

他嘆了口氣，感慨維修人員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李居默正猶豫要不要貼在門上偷聽里面的狀況時，面前的大門突然發出一聲巨響，似乎有東西被狠狠的砸到門上，突如其來的暴力讓李居默誤以為自己被人發現，他正欲離開時卻，只聽得里面傳來女孩聲嘶力竭般的叫喊聲。

“你還想怎么樣，東西還沒摔夠么？下一個被你打的人就是我了吧！你來啊，讓你過癮，你接著砸啊！”

沒過多久，門后傳來一陣快速地腳步聲，李居默閃身到另一間寢室門前，做出一副假裝敲門的樣子，以免被發現自己在偷聽。

403的屋門被砰的一聲拉開，從里面跑出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她一邊哭一邊沿著樓梯朝樓下跑去，那個朋克男緊隨其后追了出去，連門都沒來的及關。

李居默回到已經敞開的403寢室前，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見一只塑料椅破碎的殘骸孤零零的躺在門口的地上，剛才那聲巨響的源頭自然是它，看這損壞程度，八成是男生動的手。

這是一間六人寢，看起來還算整潔，其中有兩張床鋪沒有人住，被擺放了一些雜物。

正當李居默猶豫該不該趁機進去調查時，身后冒出一個聲音：

“你干嘛的？”

李居默回過頭，只見一個纖瘦的女生正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著剛洗過的飯盒警惕的看著他。

“啊，我是維修。。。。”還未等李居默介紹完自己維修工的身份，正在打量他的女孩忽然睜大了眼睛，極其驚訝的說：

“你，你是當年那個記者，就是當年跟柏川記者一起來我們團采訪的李記者！”

李居默愣在原地，他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竟然還有人記得自己。

女孩欣喜若狂的解釋說：

“當年我們團正在排練一個集體舞，你們隨機找了一個女孩采訪，那個鏡頭前的女孩就是我，我當時才剛剛入團，當年你還問我以后的目標是什么，我說以后想做領舞，你當時還祝我夢想成真來著。”

李居默看著女孩殷切的眼神，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但為了不打消她的熱情，連忙笑著說：

“我想起來了，有印象，那你后來實現目標了么？”

“沒有，不過我現在依然還在堅持跳舞。”女孩笑了笑答道，“對了，您來我們宿舍區是采訪么？”

女孩打量著李居默身上借來的工裝，好奇的詢問。

“額，這個說來話長，能不能先讓我進去跟你解釋。”李居默歪了歪頭，他可不想在走廊里談論那件失蹤案，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女孩熱情的請李居默進入房間，她在柜子里翻出當年自己和李居默的合照，只可惜李居默依舊沒想起來當時的情況，好在女孩主動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崔蓉。

李居默向她說明自己正在調查報道李佳鳶失蹤一案，并未提及驚聞劇院的關系。

“佳鳶的事情都鬧得這么大了么？電視臺都知道了啊！“崔蓉聽到李居默是專門為李佳鳶的事而來顯得有些驚訝。

“這件事似乎沒什么人知道，反而是你們副團長的事流傳很廣”李居默有意無意間提到自己的看法，崔蓉的反應很平淡，點了點頭說：

“其實也正常，自從我們副團長被調查以來，劇團內部受到很大影響，團長特意囑咐過我們不能對外談論李佳鳶失蹤的事，以免再節外生枝。”

“你放心在人找到之前，我是不會發新聞稿的，我只想獨家報道整件事情的過程。”李居默擔心崔蓉蓉不肯透露實情，很快作出許諾，其實他本來就不打算發新聞稿，這件事臺里也沒有交給他報道，他只是借用記者的身份打探消息。

“李記者，我是相信您，不過恐怕我能幫到您的也不多，因為彩排那天，哦，也就是佳鳶失蹤那天，我沒跟大家一起去驚聞劇院，我前一天晚上發高燒，那天早上都還是迷迷糊糊的，根本起不了身。”崔蓉有些遺憾的回答。

又是一個當天沒去參加彩排的人，李居默心里暗自惋惜自己又撲了個空。

“那你還能想起那天李佳鳶離開寢室前后都發生了什么嗎？”

崔蓉轉了轉眼珠，遲疑片刻答道：“離開之前我倒是有點印象，因為那天李佳鳶并沒有和別人一樣坐團里的大巴車去市中心的驚聞劇院，她是自己一個人走的。”

“自己？她為什么沒跟大家一起走？”

“這我就不清楚了，那天早上半夢半醒間我聽到了她的鬧鐘聲，那時候我正渴的要命，她幫我倒了水還幫我拿了退燒藥，我當時瞄了一眼墻上的時鐘，還差幾分鐘六點，天都還沒完全亮，吃了藥我就繼續睡了，我不知道她之后干了什么，但我看見她開了桌上的臺燈，可能是準備化妝吧。我再醒來的時候她正坐在自己椅子上涂指甲油了，她還給我帶了早飯，肯定是出去過的。”

李居默聽完崔蓉的描述，只覺得有些奇怪，李佳鳶特意早起卻沒跟團里的車一起走，在崔蓉睡著的這段時間里，她去做了什么事，又或者見了什么人？

“你還記得她是在幾點離開寢室的么？”

“應該在十點之前，她涂完指甲油沒多久便接了一個電話離開宿舍，那時候她應該就是動身去驚聞劇院了，因為再晚就來不及趕上下午一點的彩排了，從我們這去市內的驚聞劇院至少要一個半小時。”

“彩排結束之后她也沒有在回到寢室么？”李居默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原本不抱希望，崔蓉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她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道：

“我感覺她應該回來過吧，因為她走的時候衣柜門原本是關著的，我晚上醒來的時候，看到她的衣柜虛掩著沒有鎖，她應該是中途回來過，但是具體是什么時間回來的我就不知道了。我睡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醒，我睡覺很死，就算她中途有回來過，那也吵不醒我。”崔蓉說著又從手機相冊里翻出一張照片給李居默看，照片里是一個卡通人物造型的粉色硅膠鑰匙扣。

“我幫她關衣柜的時候看到這個鑰匙扣就掛在她的衣柜上，這是一款游戲和連鎖奶茶店聯名推出的贈品，彩排幾天前佳鳶還囔囔著要為了這個鑰匙扣去買那家連鎖店的奶茶，但那幾天排練時間太緊張了，我們一直都沒時間去市內，她一定是彩排那天在市內買的。”

聽完崔蓉的解釋，李居默的思路立刻變得清晰起來，倘若崔蓉的話沒有問題，李佳鳶當天的確曾返回寢室，就排除了李佳鳶在驚聞劇院內部失蹤的可能，那么李居默只需要找機會將這個消息如實報道，這件事情對驚聞劇院的負面影響也自然會降低到可控的范圍。

但李居默心中仍有疑惑，事情已經發生幾天了，家屬難道對此一點都不知情么，如果家屬清楚李佳鳶并非在劇院內部失蹤的話，又為什么會大鬧驚聞劇院，卻不去追究白馬劇團的責任呢？

除非王力軍跟李居默所說并非完整的情況，他向李居默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想到這里，李居默有些后悔自己沒在王力軍把事情的過程刨根問底的了解清楚，他幾乎忘了王力軍在六年之前就已經坑過自己一次了。

但眼下李居默也沒有其他的渠道能和驚聞劇院的高層接觸，更別說那位當紅女星陸慧雯了，以他現在的知名度，對方壓根不會搭理他。

他已經離開蓉城太久了，這讓他以前的人脈幾乎都處在不可用的狀態。他只能以查清這件事情的真相作為進入驚聞劇院的敲門磚。

想到離奇失蹤的葉施謀，李居默還是決定繼續調查這件事情。

現在即使弄清楚李佳鳶并非在驚聞劇院里面失蹤的，但仍不能徹底撇清驚聞劇院和這件事的關系，除非調查清楚李佳鳶在返回寢室之后，又做了什么。

“你覺得她那兩天有什么反常之處么？”李居默思索片刻，繼續問道。

崔蓉咬著大拇指間的關節，似乎在很努力的回想，但最后依舊是有些遺憾的答道：

“好像真的沒什么特別之處，就是跟平常差不多“，崔蓉剛說完，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眼珠向上翻了翻似乎想起什么：

”你這么一問倒是提醒我了。

大概是彩排前的一個星期左右，佳鳶總是站在陽臺上往外看，不知道在盯著看些什么，我總感覺她有點緊張的樣子，怎么說呢，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在那里守株待兔，在等著誰出現，卻又有一點恐懼的感覺，但我們每當問起時她只說排練壓力太大想吹吹冷風。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三四天吧，，之后她也不在那里發呆了，我們也就沒再提這件事。”

李居默走到崔蓉所說的陽臺上，他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大片草坪和靠近宿舍樓的那條小路，以及一對兒垃圾桶。

李居默回過頭，崔蓉正在收拾門前塑料椅的碎片，剛才初見這一幕時她并沒有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似乎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

“剛才你的舍友好像出現了一點爭執。”李居默試探性的說。

“哦，你說的應該是于曉岑和言林吧，自從言林退團之后，她倆時不時就會這樣鬧上一陣，從來也不管不顧周圍人怎么看。”崔蓉看似出于關心般的無奈，言語間不自覺透出的冷漠卻已暴露了她內心深藏的不滿情緒，李居默捕捉到了這一點，卻并沒有著急深挖內情，他把陽臺上的掃把簸箕遞給崔蓉，故作無心般的說

“情侶間吵架也是正常的，但摔東西確實不好。”

對方接過掃把后遲鈍了幾秒，而后忽然明朗似得笑了一下，說：

“你應該是誤會了，那個男生打扮的言林其實是個女孩，只不過她最近一直往中性的風格打扮。”

李居默摸了摸下巴，怪不得這個言林身上的某些行為讓他覺得看起來有些矛盾，但這兩人既然不是情侶又為何把架吵得如此激烈？

“你們寢室只有四個人住么？”李居默看著那兩張空出來的床鋪問。

“以前是六個人，言林她前段時間退出白馬劇團，自然也就不住在宿舍了，她只是偶爾回來看于曉岑，還有一個轉到了別的宿舍。”

崔蓉說到第二個人的時候，語速顯得有些遲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李居默本想詢問那人為何換了宿舍，但她很快把話題岔走，即便這樣李居默還是捕捉到了她神態中流露出的些許不自然。

在李佳鳶失蹤之前，這間寢室內一定發生過什么事情。

即便崔蓉不說，李居默也能猜到另一個退出這間宿舍的人是誰。

在這件宿舍的大門上仍然貼著一張每周打掃衛生的輪值排班表，那里列著的六個名字中，只有「江荷」以及「夏文心」崔蓉沒有提到過，而與崔蓉相鄰的那張床鋪上掛著一只小熊模樣的水壺，上面貼著的標簽就是『夏文心』的名字。

這么說另一位離開這間寢室的便是那位「江荷」了，李居默突然想起快遞小哥手里那張飯卡上的名字就是「江荷」，難不成是同一個人么？

李居默打量著崔蓉拖走垃圾時的背影，她面對李居默的問題已經產生一些抗拒，談起李佳鳶的失蹤她都沒有表現出隱瞞的意愿，談起宿舍的其他人她卻表現的有些反常。

李居默自覺已經不方便從她這里打探些什么，有那位對自己抱有敵意的「言林」在，「于曉岑」現在也不好去接近。

只剩下「夏文心」和「江荷」沒有接觸過，他們或許愿意透露更多，李居默打算先去找到那位已經不住在這里的「江荷」，她既然已經置身事外，或許顧慮也會少很多。

“能讓我看看李佳鳶的床鋪么？”臨走前，李居默提出最后一個請求。

”可以是可以，不過他們家里人之前來過一次已經把不少東西都帶走了，現在也只剩一床被子了。“崔蓉走到靠窗的那臺床鋪前，她打開床鋪下的鐵制衣柜，里面幾乎被搜刮一空。

這時崔蓉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崔蓉連忙回頭去找床鋪上的電話。

李居默湊近衣柜，看著空蕩蕩的鐵皮和床鋪，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就在他準備離開時，他的余光忽然掃到，在衣柜和床鋪的陰暗縫隙中夾著幾張外賣廣告單，應該是隨手塞進去的，混在五顏六色的廣告單中有某張白色打印紙的一角，李居默蹲下身子抽出那白色的一角，當看清那上面的內容時，他立刻呆住了。

“怎么了？李記者。有什么不對勁么？”身后接完電話的崔蓉，見他半跪在地上，疑惑地問道。

李居默站起身，在轉身之前把卡紙不露痕跡的藏進了上衣側兜里。

“沒什么，我只是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線索，今天真的謝謝你了，你說的這些對我的稿子有很大幫助。”

“我也沒幫上什么，如果您以后有佳鳶的下落，麻煩您一定告訴我一聲，她對我還是挺照顧的，她這個人其實平時挺樂觀的，而且心思也細膩，誰說過什么她總能記得清清楚楚，從來不得罪別人。“崔蓉說道這里嘆了一口氣，她的語氣又重新變得誠懇起來：

“大家都說她是因為別人頂了她領舞的位置，她才想不開一走了之的，但我感覺她不像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我不知道她究竟去哪了，但是我是真的希望她不要出事，之后我這邊有消息也會跟您說的。”

李居默聽完崔蓉的話，也向她承諾自己如果有李佳鳶消息也會第一時間告知，他留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再一次感謝她的幫助，離開了403寢室。

走出寢室后，他快步走到一旁無人的樓梯間里，他關好連通走廊的那道消防門，展開剛才發現的那張白紙，

樓梯間僅有的一盞白熾燈泡發出昏暗的而殘破的光亮，這樣模糊的光暈，讓紙上那三行黑體打印字，顯得更加鋒利，以至于散發出一種攝人心魄的錯愕感。

【尊敬的李佳鳶女士：

若您想要了解寢室樓那起死亡事件的真相，請前往驚聞劇院七號休息間，在這之前，您需要在「萬象」內拿到紫色信件，謹記！這是您唯一的入場資格。

大頭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