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居默眨了眨眼睛,他有些意外,安染會先提到那名被帶走的副團長。
“副團長?能詳細說說嗎?”李居默放下茶葉罐,一副愿聞其詳的表情。
安染白了他一眼,猜不出李居默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板著臉回答:
“其實本來也沒什么,最開始只是他們白馬劇院一位女副團長的生活作風問題被人爆了出來。
但是后來隨著事態發酵,有人匿名舉報這位副團長暗地里操作了一筆去向不明的贊助金,這事也就鬧大了,據說現在人已經被停職調查了。”
“僅僅私吞贊助款?聽起來不是什么新鮮事。”李居默挑了挑眉毛。
“呵,私吞款項還不夠,還想怎樣啊,你是多盼望著這里出點什么大新聞。”安染瞪了他一眼說。
李居默見安染并不像有所隱瞞的樣子,卻更加疑惑了:
“你不知道白馬劇院里有一位女舞蹈演員失蹤的事情么?”
“失蹤?什么時候的事?”安染聽到這個消息,顯得有些驚訝。
李居默這時從隨身口袋里掏出一張對折的白紙遞給安染,一邊說:
“十天之前白馬劇團在驚聞劇場有一場彩排,女主角半路受了傷,演出結束以后人就找不到了。這張表是王力軍提供的那天彩排時白馬劇團的演職員表,其中畫線的名字就是失蹤的那名舞蹈演員。”
安染接過那張表,在嘴里默念一遍那個名字。
“李佳鳶?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見過。”安染想起什么似得,轉身從柜子里取出藍色的文件盒,在里面翻找片刻,抽出一張看上去很新的單子。
“沒錯,就是這個,你看一下。”安染把手里的單子紙遞給李居默。
“這是,退寢申請?”李居默接過那張單子,看過上面的內容后,在右下角找到了李佳鳶的簽名,那是非常娟秀而工整的字跡,應該是曾練習過硬筆書法。
“為了六月份的戲劇節開幕式,幾乎所有劇團都已經開始加班加點的排練節目。
這附近沒有居民區,往來市里通勤車在路上又要花費近一個小時,劇團的演職人員基本都是選擇住在園里北面的宿舍區。
宿舍由我們管理處統一分配,這段時間會處理大量的住宿手續,但是極少有申請退寢的,所以我就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安染解釋道。
“退寢?她是領舞,訓練強度本來就比別人高,這個節骨眼上申請退寢顯然是不必要的選擇。”李居默說著看了一眼申請函上的日期,”3月1日,正好是初次彩排前的一周。”
安染搖了搖頭,聽完李居默的分析她并沒有表現的很認同。
“也可能處了男朋友吧,小情侶想要搬出去一起住,這也很合理,也許人家并不在乎路上浪費的時間。”安染要回了那張申請單,把藍色的文件盒放回柜子里。
李居默看著那杯熱氣漸消的白水,心里漸漸生出了新的疑問:
“對了,你剛說的那名副團長的生活作風問題是怎么回事?”
”啊,就是那個已婚的副團長,和男助教在夜里私會,正好被人拍到了,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應該和你說的失蹤案沒什么關系。“安染撅了噘嘴,似乎對這種花邊新聞不怎么感冒,她抬起頭,那雙水波一般柔和婉轉的清澈眼瞳,此刻牢牢地鎖在他身上,像是打量,又像是在回憶些什么,停頓片刻,她緩緩問道:
“這六年你到底去哪了?我曾去療養院找過你,可他們說你病情嚴重,已經轉院了。”
李居默面對這樣的目光,一時間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有一種錯覺,似乎安染并不是在向他提問,即使安染動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卻好像穿越了時空和肉體在和世界之外的另一個李居默的靈魂提問,李居默心里憑空生出一種極深地悲哀感。
“他們說的對,那段時間確實有點嚴重,不過后來服了新的藥,慢慢變好了,后來我去了鄉下,幾乎沒有再犯病。”李居默避開安染的目光,有些心虛的回應道。
李居默覺得他的右手似乎在微微發抖,但他沒有辦法控制,他只希望安然不要再繼續追問,他并不愿意用謊話來騙她。
安染察覺到了他目光的閃避,她沒有再繼續問什么,李居默不知道她的眼神里是否有失望或者同情,他不敢去看。
沉默了片刻,安染又問道:
“那你又為什么回來呢?”
“因為,葉施謀,他失蹤了。”李居默見安染沒有再追問這六年來的事情,松了一口氣,坦然回答道。
“葉施謀?”安染的語氣變得有些吃驚,李居默抬起頭,發現安染睜圓了眼睛,半信半疑的看著他說:“葉施謀他前段時間來過這啊。”
“什么?他來過!你還記得具體是哪一天么?”李居默“噌”的一下直起了腰,安染的話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讓我想想,對了!那天好像是六年前那場大火的紀念日!”安染一邊說一邊拿起桌上的日歷,想要找到那個準確的日期。還不等她找到自己曾在日歷上做好的標記,李居默此時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夢囈一般的說:
“3月21日”
這是那個令李居默永遠無法忘記的日子,那場大火徹底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也包括他自己。
安染意識到這個日子對李居默來說太過悲慟,她見李居默的神色有異,以為沉湎于過去痛苦的回憶,于是立刻轉移話題:
“沒錯,就是那天晚上,葉施謀來過這間辦公室,當時應該已經七點半了,我開完會想要回辦公室取雨傘,結果在大門口撞見了葉施謀。”
李居默抬起眼睛,他的表情滿是驚愕。
“可是他在3月14日就已經在隧道里失蹤了,手機和車子上的定位都顯示已經離開了蓉城,他又為什么會在你這里出現,并且還避開尋找他的警察?”李居默看著安染,說出了他心里的疑問。
安染先是吃驚,而后仿佛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和他一樣的疑惑表情:
“難道說,他在躲什么人,他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煩了?被誰報復了?”
李居默搖了搖頭:“現在還沒有線索可供推測,你先告訴我那天晚上他為什么來找你?”
安染點點頭,平靜下來后回答道:“他來找我主要目的是為了借一份地圖。”
“地圖?”李居默聽聞皺緊了眉頭。
“對,是一份二十多年前老廠區的地圖,我們一起在檔案室里找到的,他當時還拜托我將那份地圖復印下來。”安染說著從身后的柜子里找出一份地圖的復印件交給李居默。“我當時復印了兩份,一份給了葉施謀,這是另一份。”
李居默接過那份地圖,發現這竟然是一幅手繪地圖,地圖范圍是廠區以及周圍的部分山區,在地圖的左上角還標注了一個村落的位置。
“這份地圖有什么特別之處么?他為什么要特意托你在這里的檔案室找。”李居默不解的問。
“他好像是在找地圖上的那個村子,那村子十年前就已經拆遷了,現在的新版地圖上已經沒有標注,只有這廠區檔案室里的老地圖中才有標注去那里的詳細路線。”安染指著地圖上的村子,耐心的解釋道。
“村子?他要去那里做什么?”
安染搖了搖頭,她輕抿起嘴唇仔細的回憶道:“他沒有跟我詳細說,只說是要調查什么事情,拿到地圖后他就走了,他看上去很著急,我感覺他好像要去見什么人。”
“在那之后他還聯系過你么?”
“沒有,在那之后我再也沒見過他,你剛說他在隧道里失蹤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安染關切的詢問道。
李居默重復了他曾在臺長那里得到的消息,安染聽完之后有些自責的說:
“這么說,我見到葉施謀那天是他在隧道里消失的一周之后,都怪我,當時應該再多和他說一些話,說不定我就能知道他去哪了。”
“并不怪你,他即使真的惹上了什么麻煩,也絕不會說出來以免牽連到你。”李居默篤定的說。
安染嘆了口氣,附和的點了點頭。
李居默的的目光則放在了那份地圖的復印件上,那個早已經消失掉的小村子里究竟有什么值得調查的呢?葉施謀又為何要隱藏行蹤?
李居默向安染借了那份地圖,他現在只有親自前往那個村子才能清楚葉施謀的目的,在這之前,他還要調查那位失蹤女演員“李佳鳶”的下落。
這時安染已經重新坐回椅子上,她順手撂了撂額前的碎發,露出的額頭中央一塊淡淡的指甲蓋大小的粉紅色印記,像是沾染了一朵粉紅色的小花。
李居默的視線落在她額上的印痕,短暫的出了神,有些回憶讓他轉移了注意力。
“咳咳,老色狼,你看夠了沒有。”安染嘴上呵斥著李居默,臉上卻露出了「老娘仍舊是容顏不老」般自信的笑容,氣氛短暫遠離了那些謎團,似乎回到了六年前李居默和安染還在一起工作時的日子。
“那塊疤,沒去美容院試試看能不能再消淡一點么?”李居默看著那塊印跡,緩緩問道。
安染從挎包里取出一塊補妝用的粉底,對著粉盒上的小鏡子,把粉撲在額頭上輕輕拍了拍,用不太在乎的語氣說:
“其實平時多蓋幾層粉底就看不到了,這是剛才有點出汗,脫妝了。”
補完妝,安染對著小鏡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她抬起眼睛瞥了一眼李居默眉毛上的那道疤,揮了揮手指上的粉撲說:“要不要給你也補一點,這個遮瑕力還是不錯的。”
李居默笑著搖了搖頭說:“已經習慣了,這樣看上去更不像一個記者,方便我暗訪”
安染的視線不自然的落在了李居默高高的衣領上,隨后似乎意識到什么一樣,立刻把目光移開,把粉盒收回包里。
兩人之間突然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李居默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熱,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那個,你這些年還會出現那種幻覺么?”安染率先打破了沉默,語氣要比剛才溫和許多。
“偶爾還會有。”李居默點了點頭,聲音聽起來夾雜著些許木然。
“那。。。。在幻覺里還是那個黑衣人在折磨你么?”再次提問安染的語氣聽起來更加小心翼翼了,這樣反而讓李居默覺得有些不舒服,他直起腰挪了挪身體,讓胳膊能完全搭在桌子上,似乎這樣能讓他更加有安全感。
“其實,只要我盡量遠離蓉城,那種幻覺出現的概率就越小,醫生說這種幻覺或許和我的一些經歷有關。”李居默盡量用一種清晰且平靜的語氣來描述,似乎這樣能讓自己顯得更加理智,但他依然刻意回避了一些細節,因為即使他說出來安染也無法理解他都在幻覺中看到過怎樣的駭人景象。
安染的手這時輕輕搭在了他緊繃著的拳頭上,李居默能夠感覺到她冰涼的溫度,反而讓他有了幾分安心。
“已經過去六年了,你該開始新的生活了。”安染認真的說道。
李居默看著安染真誠的面容,心里卻生出一股無比苦澀的感覺,他慢慢收回了桌子上的手。
安染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終究欲言又止。
窗外的陽光開始強烈,照在兩人的臉上,融化了他們真實的表情。
李居默很快收斂了情緒,又恢復了那副平靜的模樣,但他沒敢再看安染的眼睛。
“我只有這些問題了,我還要去女生宿舍區走一趟,就不打擾你了。”李居默說著站起身,準備離開。
“你等一下。”
安染叫住了他,隨后打開抽屜,在里面撥弄了幾下,然后走過來把一張塑料卡片塞到了李居默手里。
“這是管理處給維修部門訂做的通行證,暫時借給你用,有了它你就能出入宿舍l樓,用完了記得還我,這可都是登記在冊的。”安染囑咐道。
“謝了,忙完就給你送回來。”李居默搖了搖手上的通行證,表示感謝。
“到時候記得請我吃飯。”安染用鼻子哼了一聲,擺擺手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