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多雪的冬天。臨行那天,天陰沉著,不久,又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人走在路上,不時被風雪打著,簡直睜不開眼。票是預先買好了的,是傍晚的一趟。兒子說是要去上夜班,不能去送,宋燕燕不知去參加一個什么集會,很重要,也不能去。這樣,黃永懷只有自己返回了。兒子租好了車,叮囑司機一定要把“我爸”安全地送到火車站。
出租車沿二環路一路向西不緊不慢地行駛,高大的建筑物,建筑物下的廣告牌、遠近的、光怪陸離的霓虹燈、麗人畫像,統統向后飄逸著,飄逸著……時間不長,出租車來到火車站,司機幫他登上了南去的火車。他向司機揮一下手,算是表示了謝意,司機微微一笑,返身離去。
車廂里早已亮起了電燈,他提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包裹,艱難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一下子坐了下去,嘴里嘟嚕著“這車廂里,還是這么擠……”火車悸動了一下,開始緩緩行駛。
說來也巧,他現在的座位,還是靠窗的一個,這和來時一樣,全應了他愛觀賞的習慣。列車正在加速,不時發出空呼空呼的陣響。他安排好行李,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轉身向窗外望去。車外已全黑了下來,城區光怪陸離的霓虹燈、高大的建筑物、巨大的廣告牌、麗人畫像已被遠遠地拋在了車后,映入眼簾的依然是那些令人琢磨不透的、鬼火一樣的燈火。他望著那飄忽不定的燈火,心里陡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他又想起了他那雖說不上有多少感情可也相伴多年的結發妻子,還有那個即將到達的那個沒有一絲暖氣的、冰窖似的家。這次北行的感受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本想來到這個地方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來沖淡一下他那個早已冷卻了的心境,沒承想得到的卻是猜忌、懷疑、漠視甚至還有無理和歧視。兒子是他唯一的指望和寄托,兒子的家是他唯一的可以久住的地方,可是,現在呢?現在的情況如何呢?他還有啥子希望呢?就是臨行前兒媳露出的那一絲笑意和那句“爸”的稱謂似乎也讓人琢磨不透,誰知之后她會怎樣呢?嗨,這人生真是太復雜,太難以預料了。之后的日子怎么樣,他一時還看不出,他知道,自己并沒有多少本事,無非會種幾棵樹,會寫幾個字而已。
一陣劇烈的震動,把他拉回到現實,火車正在黃河大橋上行駛,車外傳來空呼空呼的震響。他收回目光,抬眼忘了眼懶散的旅客,呆呆地坐在那兒,眼前有閃現出他見到的一些事物:高大的建筑物、建筑物下的廣告牌、永不停歇的車流、來去匆匆的上班族、麗人畫像、手持撓鉤流連于垃圾箱前搜尋廢棄物的鄉下人、過街涵洞里手彈琵琶,輕聲吟唱的民間歌手、蹲在馬路邊,守著上書“求二十元錢,買票回家”牌子的少女,最后涌入腦海的是居心叵測的兒媳婦,還有雍容華貴的王阿姨……這一切的一切一時間在眼前翻滾、旋轉起來,把他本來就凌亂的思維攪得一團糟。
一聲長鳴,列車喘著粗氣駛進了終點站,咯噔一聲停了下來。黃永懷揉一下發澀的眼睛,伸個懶腰,拖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包裹,懷著復雜的心情走下了火車。他瞇起眼睛,抬頭望望漫天飛舞的大雪,一步一步向站外走去……
作者:付易之(筆名)
2021年2月4日完成于十里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