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真(一)
- 上邪
- 夢里花落
- 4476字
- 2004-06-10 20:55:00
青城山中,夕陽余暉溢滿天空,從五彩的云邊流下,給蔥綠山林灑上一抹金黃。
兩個孩子的嬉笑聲傳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正在追逐著一個年紀稍大點的男孩,突然那個女孩被石頭絆了一下,跌倒在草叢中,發出“哎喲”一聲,卻再也沒有動靜,男孩急忙跑過去,焦急的問:“阿茹,你沒事吧?”
女孩沒有回答,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直看著前方草叢,男孩順著看過去,卻看見一只全身純白的小狐貍正萎靡的蜷縮在地上。女孩站起身,上前溫柔的抱起小狐貍,轉頭對男孩道:“你瞧,好可愛的小狐貍啊,我們把它帶回去好嗎?”
男孩猶豫了一下,然后堅定的搖頭道:“師父不會同意的,他經常都在罵狐貍精,怎么會讓你養一只狐貍呢!”
女孩眼珠一轉:“我們不告訴他就行了啊!”
男孩再搖搖頭:“師父神通廣大,我們做了什么他怎會不知道。”看著女孩撅起小嘴,露出一副難過到極點的表情,男孩想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默然中,女孩發出一聲尖叫“啊,它是公的!公狐貍總不會是狐貍精了吧!”歡悅的笑容綻放開來,紅撲撲的小臉蛋在陽光照耀下泛起一層金黃,卻是顯得格外迷人,男孩一時竟看得呆了,直到女孩拉住他的手再次問他時才清醒過來,一時間,整個臉一直紅到了耳后根,只能忙不迭的回答:“好,好。”
兩個孩子蹦跳著回到家,他們的師父--一個白須白眉的道裝老頭正坐在堂中一張大椅子上,含笑望著他們,但當女孩抱著狐貍跑近時,他們的師父看著狐貍,臉色沉了下去:“依茹,哪來的狐貍?”
依茹急忙回答:“師父,這是我們在路上撿到的,您放心,它是公狐貍,不是狐貍精的。”男孩卻站在一旁不敢動彈一下。
師父并沒有為依茹的解釋打動,一手搶過狐貍,另一手按在狐貍頭上,道:“你們運氣可也真好,連千年難得一遇的銀狐也能撿到!哼,你們可知銀狐百年不死則為妖,雄者必伴兵戈之難,雌者定然媚惑蒼生,都是禍國殃民之害,今日不除,莫非還要留到大亂已成,追悔莫及么!”說話間隱約可見雙手映著幽幽紫光。
依茹看著狐貍被抓走,師父一心除害,卻又無法可想,眼圈一紅,忍不住大哭起來。男孩在一旁聽著依茹哭聲,不由叫了一聲:“師父。”
師父看著男孩道:“云天,你比依茹大些,更該明白事理,怎么,你也有話說?”
云天硬著頭皮對上師父嚴厲的目光,道:“師父,若有一嬰兒,長大成人后可能禍害天下,那可應該扼殺他于搖籃之中?銀狐亦同,雄者成妖將起兵戈,卻非是它所愿,都是人間那些癡心妄想之人的錯,又關它何事!況且它現在不過一無知雛兒,有師父教導,它是否成妖也還不定,又如何談得上禍國殃民。”云天越說越激動,“銀狐害人不過是些無知野漢村婦的愚魯之見,老師自稱清遠真人,您常說‘眾人皆醉我獨醒’,又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而師父今日之作為又與天下那些無知者有何區別!”云天一番話慷慨激昂,說完卻發現師父的臉色不大好看,猛然察覺剛才的話實是大不敬,連忙跪下,滿頭冷汗滾滾而出。
清遠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手中紫光也是忽強忽弱,最終還是一聲長嘆,無力的將手放下,道:“不想你這十四歲小娃娃也能說出這翻道理!罷了,罷了,我活了一大把年紀,還要受你教訓!”
聽了這話,云天頭上冷汗冒得更快,心道這次罵了師父,懲罰定是免不了的,卻又不知師父會如何罰他,戰戰兢兢抬起頭望向清遠,卻見清遠并沒有罰他的意思,而是把狐貍遞還給依茹,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依茹此時已停止了哭泣,死死的抱住小狐貍,笑容又重新回到仍掛著淚水的臉上,云天連忙拉了拉依茹的衣服要她離開別再惹師父生氣,卻見她不僅沒走,反而將狐貍抱到師父眼前,道:“師父,它還沒有名字呢,你給它取個名字好嗎?”一旁的云天心一沉,清遠面色也是一沉,銳利目光緊盯住依茹,卻見得那張童稚小臉上滿是真誠,清遠不由再嘆一聲,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見它一身銀色,便叫君白吧。”依茹這才滿意的抱著狐貍拉上云天離去。
出得門外,依茹輕輕對小狐貍道:“小白,以后你就跟著我姓,叫水君白,知道了嗎!”
云天卻在一旁插上一句:“阿茹,還是讓它跟我姓吧,叫柳君白多好聽!”
“哼”,依茹表情立刻晴轉陰,嘟起嘴,頭扭向一邊,大有今生誓不與其來往之勢。面對師父壓力依舊能暢所欲言的云天此時卻立刻軟了下來:“就聽你吧,叫水君白也很好聽的!”若說其中有著半分不滿,半分不悅,那剩下的九分便都是討好了。
聽著門外兩個徒弟的嬉笑,清遠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道:“不想銀狐天生媚惑之力竟是如此驚人,不足半天時光,就已奪去了我那兩個小徒兒的心,便是我剛才竟也下不了手。”隨后又是一聲長嘆:“可惜,可惜,不知你還能活得了幾日。”
次日清晨,云天仍是好夢正酣,在迷糊中卻被一雙小手擰著耳朵從床上拉了下來,搖搖頭,似乎清醒了一些,才看見依茹正抱著狐貍哭喪著臉站在面前,問道:“阿茹,有什么大事啊,這么早就把我叫起來。”
依茹用帶有哭腔的聲音道:“師兄,你快看看啊,小白它好冷。”
云天接過狐貍,入手卻是冰涼,狐貍那微張開的眼縫中放射出的光竟是無比微弱,一種莫名的憐愛自心中升起,又聽到依茹焦急的說道:“小白它什么都不吃,也什么都不喝,現在,現在......”哽咽聲再次響起。云天猛跺了一下腳,道:“找師父去。”
正屋中,清遠看著兩個一大清早便將自己吵醒的徒弟,又看了看依茹手中奄奄一息的小狐貍,立時明了他們的來意,不待兩人開口,已悠悠說道:“你們是為這狐貍而來?其實來了卻也無用,銀狐之命上天自有定數,非人力所能違也!”
聽到這話,云天一臉失落,依茹卻是掩不住的哀傷,兩行清淚自眼角淌出,滑過蒼白的面龐,滴落。清遠看著黯然神傷的依茹,心中一痛,忙移開目光,卻正好與狐貍暗淡的眼神相對,清遠只覺得心中又是一陣激動,潛修多年的道心便似是要在這一刻打破,大驚之下,轉過身去,不敢再望向狐貍那單薄的身形,穩住心中情緒后才開口道:“不是為師不救它,實在是無能為力啊!銀狐乃兇獸,天生聰慧卻多磨難,天意天意啊!”清遠臉上微微抽動,沉吟半晌又道:“昨日夜間玄武山上的天機真人邀我前去論道,我將即刻起程,此去約有半月,你們照顧好自己。”
“師父!”身后依茹一聲哀叫,清遠身子微微一晃,卻終是硬起心腸,飄然離去。
師父遠去,唯一的救命稻草也丟掉了,依茹失神的抱著狐貍坐在堂前石階上,沒有哭泣聲傳出,只是可見那眼中流出濃得化不開的悲哀,云天也坐到她身旁,可滿心的安慰話語臨到嘴邊,又在看到依茹蒼白的臉色后,硬生生咽下去。兩人便這樣靜靜坐著。
時光流逝,轉眼已是正午,春日和煦的陽光灑在兩人一狐身上,忽然,依茹興奮的叫起來:“它動了,它動了!”云天忙望向狐貍,它正努力撐起身體,兩只細小前爪正一點點由曲到直。依茹瞪大雙眼,看著這個相識不足一天,卻在她心中占了重要一席的小君白,只見它已撐起上身,雙眼看著自己,一股莫名溫馨出現在心底,又立刻傳遍全身。一旁云天看著狐貍那雙稍有了點生氣的眼睛,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它已經是妖了么,那雙眼里蘊涵的分明是坦然與慰籍。
依茹的激動沒能持續多久,狐貍的好景如同曇花一現般短暫,它輕輕閉上雙眼,身體再度無力的倒下,斜躺在她的懷抱中,兩個孩子便這樣第一次見到了回光返照最準確的詮釋。看著小君白倒在自己手上,依茹的心變得冰涼,感受著它冰冷的體溫,幼小心靈再也不能支撐即將失去重要事物的痛苦,不禁伏在云天身上號啕大哭起來。云天緊摟住依茹的身體,用同樣稚嫩的心承受兩個人的哀傷,看著陷于悲痛中的依茹與行將離去的君白,他也開始焦躁不安起來。
“有了!”云天一聲大叫,依茹抬頭淚眼朦朧的望著他。“阿茹,你還記得師父兩年前說過的,他那集萬千靈藥于一爐,費時四十年才煉制出的兩顆靈丹嗎?師傅還說,那靈丹可以逆天命,生死人肉白骨,令人脫胎換骨,增加百年修行的!”
依茹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舢板一般,追問道:“在哪?”
云天此時也豁了出去,思索著道:“上次我看見師父在枕頭下拿出一個盒子,寶貝得不得了,多半就是在里面了。”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依茹的身影已消失在師父的臥房里,他連忙追了上去。
“師兄,該吃哪一顆啊?”依茹看著小手里一藍一白兩顆藥丸犯難了。
“這個,這個......”云天不停撓著頭,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師父沒說過啊,我也不知道。”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卻都想不出個辦法來。
“阿茹,你要干什么啊!”
“兩顆一起吃!”
“可是,萬一......”
“烏鴉嘴,不這樣那你給我想個辦法出來!”
云天與依茹一起睜大眼,看著躺在桌上的小君白,卻沒看出有絲毫變化,兩人心中都是無比失落,卻誰也不肯說出來,就那么一直默默看著......
已是深夜,擔心了一整天的兩個孩子再也耐不住深深倦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獨留下君白一狐趴在桌上。
三更時分,一直沒有動靜的君白卻有了異變,微弱藍光從君白體內散出,越來越濃,最后形成一個深藍色光團,將整個身體裹在當中,透過光團,依稀可見其中能量翻騰不息。又是一層白光散出,白藍兩色在光團中攪動、碰撞、而后融合,光團也漸漸變為淺藍。忽然,光團猛然外散,房間里俱被幽幽藍光占據,無形的能量在房中緩緩流動,周而復始、往返不息;同時,外界巨大的天地靈氣也加入其中,能量流動速度越來越快,一時房里隱隱有風雷聲傳出。又是猛然一震,所有的能量一齊停止流動,天地之間萬籟無聲,竟有了難得的沉寂。片刻后,房中能量瘋狂涌動,且全都指向一個目標,那就是風暴中心的小君白。無數能量源源不絕的涌入君白體內,而它卻毫無反應,任由能量沖擊。終于,房中恢復平靜,便如同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君白睜開了眼睛,清澈如秋水的眼中放出淡淡藍光,白天的萎靡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它靈敏的跳下桌,又輕巧的跳上chuang,明亮目光停留在依茹清秀的臉上,再也不愿移開。正巧依茹翻了一下身,手臂攬過君白,將它抱在懷里。君白微微掙了兩下,卻沒能脫離依茹的臂彎,便不再動彈,緩緩閉上雙眼,就這樣睡去,只是在穿窗而入的月光下,隱約可見兩滴清淚自它眼角滑落。
清晨,依茹從夢中醒來,張開眼首先看到的便是懷里君白靈動的眼睛,一時間,驚訝、欣慰、狂喜,太多情緒堵在心間,分明有千言萬語,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此刻,一旁的云天也醒了過來,伸個懶腰,揉揉眼,然后看到的就是依茹與君白四目相對的情景,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激動,用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道:“君白...它好了!”云天伸出手,想要把君白抱過來仔細看看,卻在將要接觸到它身體時,看到君白一跳,離開依茹懷抱,卻停在了她肩上,留下云天的兩只手懸在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隨即,房中響起了依茹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歡快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