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一個雨夜,邵漢成夫婦收養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嬰云存。正是邵漢成老婆一個遠房親戚梅氏送來的,當時李氏就向邵漢成吼道:“我們兩個大人都餓得貼南墻了,還再養個丫頭片子!”
梅氏忙掏出一沓厚厚的紅色鈔票來。
李氏見此眼珠子都要驚掉了!她和邵漢成一年到頭拼死拼活,省吃檢用也拿不出這其中的零頭錢!
她連忙恬不知恥地改口道:“丫頭好呀,丫頭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
于是云存就來到了這個家中。
邵漢成一年到頭都在青寧打工,一年回不了幾次家。
李氏頭幾年對云存還不錯,整日里都抱著她到村口散步,和同村婦女們拉家常。
她不知道的,鄰里街坊都知道她是個沒什么本事還窩里橫,欺軟怕硬。打心底里瞧不起她。
可直到邵強的出生,云存生命里為數不多但勉強還算幸福的生活便戛然而止了。
那個時候的農村還比較重男輕女,當邵強出生的那一刻起,李氏就仿佛干了一番了不起的事情一般。整個人走路下巴抬得老高,逢人就夸自己的大胖小子多么聰明伶俐。
云存本來就是抱來的丫頭片子,想到這李氏便琢磨著,一個外人怎么能和自己家的大胖小子比呢。也不顧當年那恬不知恥的語氣和梅氏那每隔幾個月就寄來的紅色鈔票了。
從云存會跑會跳起,李氏就把所有的家務活都推到了這個小姑娘身上。從最簡單的掃地,拖地,洗衣服,到大一點的燒火做飯帶孩子。說云存是邵強的半個媽都不為過。
二月份的李家壩剛入春,山上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灰色的山脈被些許雪白點綴相連,零零散散的“黑色線條”是尚未發芽的桃樹李樹。
這天,云存正在自家后院洗衣服。
立春的河水仍舊冰冷刺骨,她的雙手被河水泡出了些許褶皺。
云存一手拿起棒槌敲打著濕透的床單,另一只手輕輕擦拭著額頭的汗珠。春風吹拂著她那張孩子氣的臉,特別是那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更顯得云存像一只無辜的小白兔。
“云存!你死哪去了?我放桌子上的10塊錢呢。”突然屋內一聲獅吼傳來。
“來了——”
“你趕緊給我滾過來。”李氏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聽聞此言,云存加快了腳步。李氏平日里最愛喝酒賭錢,輸光了錢,就對著云存一頓拳打腳踢。想到這,她心中不免一頓犯怵。
她雙手顫顫巍巍地走進客廳,見到此時火冒三丈的李氏。
“媽,怎么了嗎?”云存小心翼翼問道。
“還怎么了!?出門前才放的10塊錢,我一回來就不見了。要是你拿了就趕快拿出來,我不打你。”說著,李氏兇狠地瞪了一眼,好像要把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吃掉似的。
“我剛才一直在后院洗衣服呢,不知道什么錢。”
“死鴨子嘴硬不承認是吧。”
李氏一個箭步沖到云存面前,連忙將她身后的大門鎖死。抄起一旁的掃帚,就狠狠地往云存的大腿抽去。
“嘶——”云存嗓子眼發出了一聲呻吟。雙手不禁向被打的地方捂去。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剛才一直在后院洗衣服。”說著,兩行淚水不爭地從臉頰滑落。
云存一直都不明白,為什么媽媽對自己惡意這么大。記憶里李氏幾乎對誰都是喜笑顏開,像個活菩薩一樣。特別是對弟弟邵強,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懷里怕摔了。
打她記事起,家里幾乎所有的一切都給了弟弟。從吃穿用度到到那臺可望不可求的游戲機。
李氏還時不時地告訴她,自己就是邵家買來的一條狗。自己應該管她叫“老佛爺。”應后出嫁的錢全都留給弟弟娶媳婦。
想到這,云存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我怎么跟你說的?不許哭!”李氏抽打得更狠了。
李氏越用力,云存便哭得越大聲。不是因為疼痛,而是為了自己。
干脆哪都不捂了,木棍如雨點般襲來,縱使云存長出千百只手來,也遮不住內心的傷疤。
她只好一屁股蹲坐在墻角,完全不顧李氏的叫罵聲,她想不白,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是為了受苦,還是給家人添麻煩??
老天啊老天,我只想要一個溫暖的家,這很過分嗎?為什么別人都這么能輕易擁有呢。
“什么狗屁抑郁癥!那就是你自己沒出息!我們這窮山僻壤的可養不起你這個嬌貴的小公主!”
“我問你這個家姓什么?”
“姓……姓……”
“說話呀,平常你那小嘴不是挺能巴巴的嗎,這會子啞巴了??”
李氏忽然到,倘若是姓李,定是不妥。若是姓邵,自己又姓李。
于是她便都嘟囔道:“反正不信云!”
“錢呢?交出來?你看我不打死你這小兔崽子!”
云存仍舊蜷縮在角落,此時的她雙眼無神地望向天花板,停止了哭嚎。松開原本抱頭的雙手,地面上滿是灰塵。
去死好了,這樣一切都無所謂了。
“我沒見到過什么錢。”她冷冷地道。
“什么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錢丟了不關我的事。”云存這次的語氣明顯比上次更硬朗。
說罷,她抬起頭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堅定地盯著李氏。
說來也怪,平時囂張跋扈的李氏,仿佛被云存的氣場所震住似的。心虛地地后退了一步。
“李嬸在家嗎?是我,梅艷。”
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云存襯著李氏回過神的功夫,一溜煙地往自己的小房間而去。
小房間在三樓,是一個不足五平米的小窩。一張破木板床,還有一張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舊課桌,便是云存的全部家當。
李氏將掃帚放一邊,拿起在沙發邊的外套披好,往口袋里一摸,正是那該死的10塊錢。
“喲……梅艷啊,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李氏溫和地說著。
簡直與剛才兇神惡煞的樣子判若兩人。
梅艷進屋前就注意到了飛快往樓上跑去的云存。
云存沒有看她。
“這孩子就是云存了吧”梅艷問道,“跑這么快是干什么去。”
李氏連忙捏了把漢,吞吞吐吐說道:“云存……她有點怕生的。”
梅艷聽了之后笑笑說:“和我們家文月小時候一樣呢。”
“啊……是這樣嗎?文月這丫頭也真是,也不知道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
欲文月是梅艷的親生女兒,30出頭,是個不婚主義者。
“我這回來呢,是想把云存接回青寧。”說著她又從包里掏出一個信用卡來,說:“這里是我們對你撫養云存這么多年的一點心意。”
李氏大喜過望,不過當著客人的面,她還知道一些收斂:“云存這孩是真的讓我省心,我還真有點不想讓孩子離開我……一來而二去的也大了,去大城市里面也好見見世面。只是不知道啊,什么時候能回來看看我這個養母呢。”
李氏為了把戲做到底,還擠出了兩滴老淚。
“孩子也大了,也該見見親生爸媽了。”
閣樓上的云存震驚地目睹了一切,淚水伴隨著數不盡的委屈滾滾而落。倘若自己并非李氏親生,那為何父母將自己拋棄?還有,樓下的這個陌生女人與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全部都是騙人的!什么親媽養母,都是騙我的,媽媽不可能把我拋棄的。對……一定是這樣。”
小閣樓陰暗潮濕,在灰暗的日光下,云存那雙稚嫩的臉龐被打上一層暗暗的粉底液。淚水再這么一沖,“妝容”全花了,反倒像是誰家新過門受了委屈的小娘子,正哭的梨花帶雨一般。
呼——呼——
一陣寒風從窗外吹外,風燭殘年的那扇窗被吹得吱吱作響。它在幾年被邵強玩彈弓失手砸了個大窟窿,只好用一張舊報紙粘在上面,可是經不起風吹雨打。云存從抽屜翻出一張另一張舊報紙,粘好后就不會這么冷了。
“若是到了陌生的新家,那些人會對我好嗎……世事無常,為何我就不能用有簡簡單單的一生呢。倘若是走丟了,當初直接掐死就得了,也免得這一遭受了這樣的苦處。”
越想越難受,越是難受就越容易往深處想。云存渾身上下疼痛難忍。每當她一鉆起牛角尖,主動跳進驚濤駭浪的回憶漩渦,周圍的空氣就不是空氣了,而是能害死人的硫酸。
痛!簡直就是痛心疾首。
心是千瘡百孔的,身體也如同受了萬箭齊發一般。合著里外竟沒有一處能讓人松口氣的地方。簡直活像一只里外烤的松軟可口的烤乳豬。
只見云存一頭扎進枕頭中,原本默默流淚也變成了輕聲哽煙。直到再也聽不到樓下兩人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