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整個承德行宮在落日的柔輝下泛著金光,好似佛臨。大齊喜佛,太后尤是,不論是盛京的壽康宮還是承德的永壽宮,靜室里面都供著金佛像,日夜香火不斷,太后所居之處,皆是燃著檀香,以至于檀香味仿若浸到了她的骨子里,哪怕李純熙與她隔得有些遠都能聞見檀香隱隱約約環繞周身。
高域此時已會說幾句簡單的字,包括祖母。太后聽了難得歡喜,給了他說是普度寺有名的大師日夜誦經開過光的平安玉扣,上刻永福二字,聽伺候太后的全福說那是太后親刻的字。
給的時候,太后說:“予的孫兒生的貴重,自然要享盡這全天下的福氣。”
太后過了大半年才走,在李純熙的安排下秘密見了姚家僅剩的嫡次子姚桉就立刻向高恭請求離京回江南禮佛,而姚家的嫡長子,也就是太后曾埋怨過的蠢笨不堪的大侄兒沒挨過牢獄的寒冬,早早的去了,只得了太后紅著眼說的一句‘是個可憐的孩子’,哪怕天人永隔,太后卻是沒有請求再見一面。
皇帝不知何時知曉太后離京的真正緣由,倒是沒有攔著反而在太后離京之前大赦天下,趁機撤了姚桉三人的罪責,準允其三人可以參與明年開春的春闈。也就是說,給了他們科舉做官的機會。這機會,是太后完完全全放棄京城的權力換來的。
西北狼煙四起,柔然舉兵南下,武威城已然失守,大齊戰將分兩波退兵據守西寧城與景泰城,兩城之后便是荼苴,是大齊的第一跑馬場。
而此時,太后在十里亭與李純熙道別,她機械的轉著佛珠,眼無神采、目無悲喜的對著李純熙說:“姚家將頹,予再次離京,不知此生是否還有北上之日。”
“皇帝苦、予苦,想必皇后也苦。若皇后實在不喜盛京,可來江南尋予,予必竭力相助,萬望皇后福安。”
“時辰到,啟-程~”全福一甩浮塵,大宛馬仰身嘶鳴,塵土飛揚,一隊騎兵環衛在側,腰懸利劍,神色莊重。李純熙站在十里亭上,獨自望著太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唯于馬蹄翻飛震起的塵土還有太后離去時的復雜嘆息深深刻印在李純熙的心底。
“臣婦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紫玉引著婦人來了未央宮,來者挽著婦人簪,穿著深紫色圓領衣袍,打扮略老成,卻也富貴。
“阿母來了。”李純熙見到來人,倒是歡喜的見牙不見眼,邊叫相國夫人坐下邊吩咐綠翹去冰窖里拿冰鎮好的時興瓜果。
“日頭正高,阿母也不怕曬著。”
待瓜果涼茶呈上,李純熙揮退了宮婢。
“我倒是不怕,只是許多時候都在牽掛娘娘,生怕娘娘在這宮里過的不如意。”說著說著相國夫人垂下了眼,神情落寞,轉了個話題明說來意:“前些日子,你阿父一下了朝就躲在書房里一天都不出門,說是邊疆出了事,還說,若是再敗,就得讓皇室出面親征,可我仔細想想,大齊皇后出征塞外的也不少,戰場上兇險萬分,臣婦實在擔憂。”
“最近也不知道弭哥兒在哪兒聽了消息,逃了學堂的課,日夜吵著要去西北戰場保家衛國。鬧得正兇,你阿父沒精力管,臣婦也勸不住他,哪怕是你大哥,也頭疼這個劣弟。”
李純熙聽著也是蹙了蹙眉:“若是女兒沒記錯,弭哥兒如今才十五歲罷。”
“是,弭哥兒年后及的冠。”
“明日女兒就尋個由頭見見弭哥兒,聽聽他是怎想的。弭哥兒畢竟長大了,阿母不必太過憂心。”
相國夫人聽到后展了顏:“你肖像你阿姐,都是這般讓我定心。阿母的姩姩,也長大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請見.....”綠翹知道相國夫人來了,便在門外抱著睡醒后哭鬧著一直找皇后的小太子,神情糾結,見小太子實在是哄不好,綠翹只好硬著頭皮喊著里頭正在說著體己話的母女。
李純熙抬頭看了一眼相國夫人,說道:“抱他進來。”
綠翹掀開垂簾,李純熙一眼就看到高域在綠翹懷里掙著,臉頰紅通,圓溜溜的漆黑墨瞳好奇的看著相國夫人。
“域兒。”高域聽見李純熙喊他名字立即轉頭,朝著李純熙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嘴里黏黏糊糊的叫著:“木后..泡...泡...噗噗。”
李純熙笑著從綠翹的懷里將高域接過來,用手絹試去了眼窩半掉不掉的淚珠子,揶揄問:“域兒是怎么啦?一睡醒就要哭鬧著見母后。”
高域還小,茫然的望著李純熙的嘴角一動一動的。相國夫人見狀也是嬉笑開顏,打趣道:“太子和皇后真像,皇后午睡完也是要吵著見先皇后的,見不著就扯著嗓子哭喊。還記得有次先皇后不在,眾人勸不住,眼睜睜的看著皇后生生給哭啞了。”
“阿母來一趟,總是要抱抱域兒的。”李純熙將高域遞過去,高域也不見生,笑呵呵的用小胖手揪著相國夫人手里攥著的絹帕。
見李純熙轉了話題,又見周圍人都聚著不像是好說些私密話的時候,也只好按下不提,陪著沒玩一會兒,相國夫人主動退安:“日頭不早了,臣婦蒙受天恩得以入行宮見娘娘,可不好多有遲緩。”
“女兒出不了行宮,就讓紫玉送送您,只可惜明玉不在,要不還能見一面敘敘話。”李純熙將相國夫人送到了未央宮的宮門口,抱著高域惋惜道。
“至于女兒,女兒是大齊的皇后,誰敢不敬著,阿母無需多加費心。”
相國夫人只是看著李純熙,仔仔細細瞧著她的眉眼,滿心的放不下:“娘娘身在宮中,怎能讓臣婦放心的下。”
“伊伊...呀...噗...”高域在李純熙的懷里伸著手努力朝著相國夫人在的方向夠著,相國夫人抬著手虛裹著高域的小胖手哄著他玩:“小殿下是舍不得臣婦嗎?”
回應她的也只有高域傻乎乎發出的毫無意義的虛詞。
與此同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漠北的干風從柔然吹刮在柳勐溝壑的糙臉上,干草被強勁的風吹的東倒西歪,也吹的城樓上的旌旗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