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和日歷經常攀比著誰先回到過去，無一例外，日歷是常駐的勝家。她每一頁的翻動，都能引起漩渦般的風暴，悄無聲息地翻走每一個人的時間。

班主任老李是個粗糙的漢子，他雖然位及年級主任，年輕的臉龐上也常常書寫著威嚴，但其文化儲備并不怎么居多——至少在用語方面。

“我說過很多次，就你們這樣的學習態度，你們那些所謂的目標全都遙不可及。”李向城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半張臉的肌肉都牽扯其中，掙扎著顫動。“別不相信，今天離高考還有多久？”

空氣鴉雀無聲。

“31天！”李向城收起了臉上的戲謔，兩手撐在木質講桌上，半個身子前伸的重量壓得講桌發出嘎吱嘎吱地喘息。“有極個別，你們的心思到今天了都還沒有全部用在學習上！”說著，他凌厲的視線透過鏡片掃視起全場，視線經過時，林長衡難以察覺地動了動身子。

“我知道你們有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二輪復習已經結束，第三輪復習也已過半，再往后你們就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調整了，”李向城一頓，“然后我們就再見了。我也不想再說什么難聽的話，但我還是最后再提醒你們一遍，前途和未來是你們自己的，不要把屬于你的光輝浪費在現在的小打小鬧上，陰溝里小心翻船！”

這翻話屬實是聽得有些厭倦了。除了班里幾對熱戀中的男男女女依然如芒在背般不自然，其他的大多數人都只是做著自己的事，沒有表露出任何反應。林長衡沒有打算再聽下去，轉頭凝視起了窗外一片片隨風舒展的葉片和不遠處閃著活力的青山。是啊，這片生機盎然的世界是對所有人最大的恩賜，仿佛能夠撫平高考來臨前一切的燥熱和不安。窗外時不時有幾只雛燕劃過天空，留下一簇簇淡淡暈開的尾跡。林長衡微微閉眼，想象著自己就是那只燕子，在驕陽下自由地前行，飛出了天邊那幢幢高墻。

“你想下去走走嗎？”漫長的班會結束后，一個亮麗的女生靠了過來。林長衡定睛一看，是坐在自己前排的組員之一白瞳。

“下去走走嗎？”林長衡有些發楞。

“嗯...，”白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你一直都習慣從早卷到晚，但是這也要畢業了，我們一個組能湊齊的時間真不多了。你去不，你去我再把雯雯也喊上。”

林長衡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手里還剩半頁寫完的習題冊，但在短暫思考后還是點頭同意了這個提議。確實，相比起來能學的時間還算多，而相聚時間就較少了。再者組內六人的氣氛一直都比較融洽溫馨，抽個空一起散散心也未嘗不是個好建議。

“不過雖然這么說，但也不著急吧，他們三個都去搬書了，不行我們明天？”林長衡問道。

“哎呀，氣氛都到這了不去多掃興，要不咱們三先下去逛逛吧，明天再和他們去。”白瞳回頭看了看窗戶，然后指著外面說：“你看，我主要還是想去看看今天的晚霞。這個錯過了可真就沒有了，反正你剛剛都答應了，多個人多份熱鬧，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林長衡看著白瞳手指方向的那一暈紅艷艷的火燒云和一邊已經走了過來的張欽雯，最終沒有再出言拒絕。從五樓的教室踱步到操場上不過三兩分鐘的腳程，但截然不同的空氣和愈發白噪音的周遭還是給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大概是剛剛小李那“激情”的班會持續時間太長，等幾人走到操場上時天空中的火燒云已經到了最盛將衰的時刻，就如同是誰在天上撒潑了一卷卷火團一般，燒得天邊暖暖的，映照得大地也是一片暖紅色。

“小林，你為啥不下來多走走呢？”張欽雯有些看呆了這片獨屬于傍晚的景色，發自內心地贊嘆起來。“真的很美欸...，瞳瞳小林你們看這片云像不像顆心？”

“確實好像的樣子，但要這么說我覺得旁邊那個也像根針。”白瞳說。

“萬箭穿心是吧？”張欽雯哈哈笑了起來，那特別而富有穿透力的笑聲在半寂靜的周遭四散開來。

林長衡沒有出聲，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打鬧的二人和這片可以說得上溫馨的景色出神。不得不說，云陽縣一中的校址確實選得很好。這片坐落在山腰下部的校區是全縣為數不多的制高點之一，特別是這片用鐵絲網圍起來的操場，可以在上面俯瞰到整個沿河而興的云陽縣城。操場的鐵絲網墻有拳頭大小的孔洞，上面東西纏繞著一些不知名的橘黃花色，在紅紫的霞光下熠熠生輝。透過這些花葉和網墻可以看見縣城各道上一片片穿梭的車水馬龍，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煙火氣息。

“走，我們去那邊看看。”白瞳指了指操場邊緣的一排銀杏樹，隨即眼里閃過一些說不上是期待還是失落的神情。“我以前很喜歡銀杏，我還是想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葉子可以給我做個書簽的。”

“正好，我也想看看外面。”林長衡點頭到。

“我也是。”張欽雯也附和說。

“看下面！”白瞳向網墻外頷了頷首，順著看去眾人這才發現不過一會的工夫，縣城的大小街道已是華燈初上，點滴的星火伴隨刮動的晚風彌漫了所有人的感官，帶來了一種獨特的放松感。不知是因為聽見了剛才白瞳的愿望還是晚風的效果，一群群菱形的葉片從樹梢上旋旋而落，似是一味盼春的金蝶正悠閑地劃過空域。

“這個不錯，送你當書簽吧。”白瞳捏住一片，喜笑顏開地遞到了林長衡的手中。

“不用了，你不是喜歡做書簽嗎？我覺得你可以自己留著的。”

“你就收著吧。”白瞳不由分說伸手抓住林長衡，掰開手指后將那片葉子塞進了手心。

林長衡看著這片被強塞進手中的陌生葉子有點發愣，這片葉子說實話長得并不能算好看，既不怎么對稱，上面又零散分布著一些黑點，但它的紋理卻怪異地一筆一畫印入了腦海，整體顯得無比的熟悉與親近。

林長衡看的入了迷，絲毫沒意識到葉片上面原本零散的黑點此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淌、融合，匯聚成了一個突兀的符號。

我...見過？一個詭異的念頭無端地從心中浮現，林長衡猛然覺得心臟像是被誰捏住了一般，一陣惡心眩暈的感覺隨之襲來。我當然可能見過，銀杏葉哪里沒有，說不準只是比較眼熟呢？林長衡急忙心理暗示著，期望這樣想能減緩這股由熟悉帶來的不適，但這股感覺并未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血液不流通帶來的缺氧比心臟傳來的痛楚更加難以忍受，林長衡想呼救卻發覺手腳跟熟面一樣發軟使不上一點力氣，肺部如同老舊風箱一般劇烈起伏著，企圖能呼入一些新鮮的氧氣。

“你怎么了...”是白瞳的聲音嗎？不對，好像是張欽雯的...好吵，是哪里的鐘聲...好疼...我這是，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