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爪的爪子陷入松軟的苔蘚，尖石洞的寒意透過腳掌蔓延至全身。第三次冥想，他特意選在遠離部落營地的僻靜處。陽光從洞頂的縫隙漏下來，在潮濕的巖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呼吸。”他對自己說，一邊觀察著自己的氣息。吸氣時腹部鼓起，呼氣時肩膀下沉。雜念如同受驚的兔子四處逃竄——藤雨夢中呼喚鷹風的聲音、黑森林里那些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

漸漸地，呼吸聲成了世間唯一的響動。

黑暗中出現一抹亮色，是育嬰室里暖黃的苔蘚光。幼崽時期的記憶涌來：彩云用尾巴圈住三只扭動的毛團，湖水心叼著新鮮獵物穿過金雀花通道。小焰總搶他鋪窩的軟毛，小琉璃和小焰的爭吵，這些記憶真實得讓他鼻腔發酸。

“這是我的記憶。”鷹爪在冥想中喃喃道。

畫面流轉，他看見成為學徒后的自己第一次成功捕到老鼠時，彩云眼中純粹的喜悅；焰爪因為日爪的事情與自己爭吵時，隱藏在自己眼中不被理解的擔憂；黎明說出“不過，對我來說，你就是鷹爪”這句話時，自己心中感受到的溫暖。

這些片段像陽光下的溪流般清澈見底，與黑森林那些隔著霧氣的記憶截然不同。當焰爪打傷他的那一天，他記得自己肩膀上火辣辣的刺痛；當琉璃爪落水那晚，他記得喉嚨里泛起的血腥味。這些感受如此鮮活，不可能是從別處繼承來的。

突然有冰涼的水滴落在鼻尖。鷹爪猛地抬頭，發現冥想中的景象已變成了雷族營地的暴雨夜。他看見自己蜷縮在學徒巢穴的角落，聽著外面雷聲轟鳴，焰爪卻睡得四仰八叉，爪子還不時抽搐著，像是在夢里追捕獵物。

“如果我是鷹風，怎么會記得這些？”鷹爪在心中自問。記憶突然跳轉到那個滿月之夜，森林大會上梧桐星宣布他成為學徒的時候，他的心激動得砰砰直跳——這些細節如此鮮活，怎會是別人的記憶？

“我不是他，我是鷹爪。”這個認知如破曉的陽光穿透云層。他睜開眼睛，前掌的爪子不知何時已深深摳進巖縫。

他低頭看水中倒影，那雙和鷹風一模一樣的冰藍色眼睛此刻閃爍著截然不同的光芒。不再是黑森林記憶里那種壓抑的痛苦，而是帶著雷族武士特有的銳利與堅定。水波蕩漾間，他仿佛看見彩云為他梳理毛發時的眼神，那是看著親生幼崽的溫柔和愛意。

“星族讓我看到鷹風的記憶，不是為了混淆我。”鷹爪舔去掌心的苔蘚碎屑，“而是……”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虎星對鷹風的控制，“而是給我選擇的權利，我有權利選擇我的未來。”

一塊小石子從洞頂掉落，他本能地做出藤雨教過的閃避動作。這個反應讓他突然笑出聲——肌肉記憶不會說謊，這具身體記住的全是雷族學來的本領。如果真是鷹風的靈魂占據這具軀體，戰斗時怎會用雷族而非黑森林的招式？

“鷹爪。”尖石巫師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背后響起，“看來你已經找到了答案。”

鷹爪猛然轉過身，他的胡須顫動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尖石巫師緩步走近，爪墊踏在潮濕的巖面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上次見到時還飄著霧，現在清澈得像高山湖。”他在距離鷹爪尾巴長度的地方停下，琥珀色的眼睛直視著年輕貓的瞳孔深處。

一滴水從洞頂墜落，正好砸在他們之間的石縫里。鷹爪看著水珠濺開的形狀，“我不是他。”他開口說道。

“從來都不是。”尖石巫師的尾巴尖輕輕點地，“但記憶就像這水滴，落在不同土壤會留下不同的痕跡。”他抬起前爪，露出下方被水浸濕的苔蘚，“鷹風的記憶落在你心里，生長出來的卻是鷹爪的領悟。”

鷹爪低頭看著自己沾滿苔蘚碎屑的爪子，“可這些記憶如此真實，有時候我分不清——”

“分不清哪滴雨屬于哪片云？”尖石巫師突然用尾巴指向洞外。暴雨過后的山坡上，無數細流正匯入同一條溪澗，“你看那些水流，最終都變成了溪水的一部分，但每滴雨水依然保持著最初的本質。”

遠處傳來部落幼崽的嬉鬧聲，夾雜著成年貓的呵斥。尖石巫師的耳朵轉向聲源處，“就像那些幼崽，聽著同樣的訓導，卻會長成完全不同的貓。”

陽光偏移了幾分，照在鷹爪雪白的腳掌上，他盯著那束光，“所以星族讓我看到這些記憶……”

尖石巫師接過他的話，“不是讓你成為鷹風的影子，而是給你選擇的權利。知道深淵有多深，才能更堅定地走在山脊上。”

“那么我的選擇是——”

“你的選擇早就在你心里。”尖石巫師轉身向洞口走去，逆光中他的輪廓變得模糊，“你早已做出了選擇。”

洞外的光線突然大亮，一群遷徙的野鴿掠過天空。它們的影子快速掠過巖壁，像無數轉瞬即逝的念頭。鷹爪看著老貓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突然明白了什么。

“謝謝你，尖石巫師。不僅為了冥想指導，還為了……”他停頓了一下，尋找著準確的詞，“為了讓我明白，接納這些記憶不等于被它們定義。”

尖石巫師向鷹爪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回答感到很滿意，他緩步走入陽光中。

現在，是時候回去了。

他邁步走向洞口，每一步都踏得堅定有力。陽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那是獨屬于鷹爪的輪廓。

洞外，一只山雀正在啄食野果。看到他出現，鳥兒驚慌地飛起，翅膀拍打的聲音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清脆。鷹爪仰頭望著它飛向遠方，突然無比想念雷族領地那些熟悉的鳥鳴。

“該回家了。”他對自己說，尾巴高高翹起。

無論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都將以鷹爪的身份去面對——帶著鷹風的記憶，但走著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