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夏溪上堂?!?
李伯元位于側座。
雖在刑部審案,但刑部尚書是正二品,而徐子儀尚書令貴為正一品,李伯元不得不將主座讓給了徐子儀。
而徐子儀此時輕聲說道:“夏溪是高昌公主,本是仁宗坐下賓客。如今罪行尚未確立,李尚書應該說‘請’字。亦不可上刑具,也不可拷問?!?
李伯元與鄭鳴鶴面露難色,卻不回答。
夏溪被推行進了刑部大堂,嬌美容顏如今添上了凄涼。
“還不快去掉刑具?”
刑部官吏都望向李伯元,李伯元仍不發一言。
老狐貍……徐子儀冷哼一聲,看了看大理寺官吏,也都默不作聲。
徐子儀起身,下到堂中,氣場逼退押送夏溪的兩名士卒,親手為夏溪解開銬鎖。
“為一高昌國的前朝公主,何必勞駕徐令君親自動手呢?何況徐令君這是越權逾職啊?!编嶘Q鶴語帶譏諷。
徐子儀一邊取出衣襟中的木梳為夏溪梳頭,一邊冷冷地說:“鄭侍郎,我若當著御史中丞的面,將這兩位小卒就地斬殺,因其抗命不尊。您說,御史中丞會不會在明日早朝參我一本?”
“自然不會?!庇分胸垥N笑著回道。
鄭鳴鶴低聲怒斥:“張昇你、你身為御史中丞,竟然縱容當場殺人?”
張昇低下頭掩飾笑容:“我區區張昇而已。若是前一任御史中丞還在,只怕能讓徐令君把你胡子也給揪下來?!?
鄭鳴鶴一團火氣在胸口散不出來。想到前一任御史中丞,鐵面無私的包拯……那些年里,鄭鳴鶴做什么壞事,都得提心吊膽……
“委屈你了?!?
“能有徐令君為我梳頭,不枉我含冤入獄。”
刑部經由國公夫人案后,被官家重重責罰,果然不敢再肆意用刑。
徐子儀檢查過,見夏溪身心都康健,便放心了。
收起木梳,回到堂上落座:“說明案情吧?!?
鄭鳴鶴按住胸口一團火起,起身說明。
死者【司馬青如】
死亡時間【巳時四刻至巳時六刻】
嫌犯【夏溪】
作案時間:巳時四刻入天牢,巳時六刻離開(原因不明)
“嫌犯夏溪其實就是教唆司馬青如下毒謀害國公夫人的背后黑手。擔心事情暴露,因此想要除掉司馬青如?!?
“鄭侍郎,不要隨意揣測。”
“呵,徐令君,那你怎么解釋夏溪前往井口市毒藥商那里呢?國公夫人案中的鴆毒是禁藥,司馬青如所服之毒也是中原不曾有的。這兩種毒藥只有在京中井口市有售?!?
“鄭侍郎……你怎么知道司馬青如是中了毒?”
“這……仵作查驗的?!?
“一派胡言!”
徐子儀虛弱的聲音被肆意迸發的殺意加持,將鄭鳴鶴嚇得一屁股坐在了茶幾上,險些摔倒在地。
“這種毒根本無法查驗。中原迷藥多會留有痕跡,而且作用時間較長。若司馬青如真是中了迷藥,那此藥必定起效極快,經由提純獲得。西方的那種提純藥,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給你查驗。”
李伯元陰笑:“那徐令君又如何獲知,此藥起效極快的呢?”
“李尚書,你到底有沒有好好閱讀案宗?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可疑的淤青、傷痕??梢娭忻运幍臅r候,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這藥,能起效不快嗎?”
“徐令君,冷靜,我們同是官家的臣子?,F在是查案,不是朝堂辯論。何必要針對同僚,說這種傷——”
御史中丞張昇假模假樣清了清嗓子:“咳咳!李尚書,下官有一言,還請您與鄭侍郎采納——就事論事。啊、下官失禮了。各位大人繼續、繼續!”
李伯元本想站在同為天子臣屬的制高點來抨擊徐子儀的語氣,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區區從三品御史中丞給懟了回來。這仇算是記下了。
張昇捋捋胡須,抬眼四處張望,像是在追蹤飛蠅似的。
徐子儀心想:張昇這老小子有意思,“就事論事”這話高明極了。御史中丞一職恐怕還不能發揮他的才能,不過,素聞此人不貪功名利祿,若要請他擔下大任,還得好好說服一番。
“怎么,案情敘述完了嗎?”徐子儀斜睨一眼鄭鳴鶴。
鄭鳴鶴強打精神,繼續舉證夏溪的犯案手法:
兇手用即刻起效的迷藥【醉夢散】將司馬青如迷暈后,再用【利刃】割斷她的手腕,并偽造案發現場——將【銳利瓦片】偽裝成司馬青如所用的自殺工具。
“時間吻合,動機明確,手法清晰。我們還在夏溪的包袱中,搜查到了一柄短而細的小刀,上面留有未擦干凈的血漬?!?
徐子儀詢問:“動機明確?呵,鄭侍郎,你是怎么查驗出這‘即刻起效’的迷藥還是個問題呢。究竟是誰告訴你這種迷藥的存在?”
“這……”
“如果本就不存在迷藥,那么,你為何會認為司馬青如是他殺呢?”
“我……”
鄭鳴鶴答不出,張昇假裝拍蒼蠅,李伯元皺起眉頭:“徐令君,現場發現的銳利瓦片與司馬青如手腕上的傷口不同?!?
“怎么不同?”
“傷口平整,而瓦片不平整。因此,我們認定為他殺,且偽裝成自殺?!?
“那我問你們,這塊瓦片,憑什么可以被認為是兇器呢?”
“切口上面有血跡?!?
“不。我是說,憑什么真兇能認為,這塊瓦片能欺騙過我們呢?”
“真兇的失誤罷了?!?
“不。李尚書,你有想過,隨隨便便一塊瓦片都能做證物的話,那也太古怪了。兇手從外面帶一塊瓦片進來,卻不用這塊瓦片將死者割腕……”
“正是因為死者當時昏迷,所以不能用不夠鋒利的瓦片,那樣容易驚醒昏迷的受害者。相比之下,利刃割傷反而不是那么痛,也不容易驚醒受害者。”
徐子儀冷笑:“哼哼哼哼……就這樣,你還認為瓦片割腕是‘真兇的失誤’嗎?”
李伯元一想,竟然被徐子儀引到了自己推理的漏洞上去了!可惡的徐子儀,真是一只小狐貍。
徐子儀看著臉色略差的李伯元,問道:“正是因為兇手思慮縝密,自以為可以將兇案偽造成自殺,或是……更進一步的誣陷,才會準備這一塊瓦片。所以,這塊瓦片出自哪里?”
“與大牢房瓦一致。”
李伯元與徐子儀四目相對,鋒芒畢露。
“帶上這枚瓦片,我們去大牢外看一看,到底是那一片損壞?!?
“徐令君這么做,有何意義?”
“真兇將一塊大牢屋檐上碎落的瓦片作為偽裝。我懷疑,是真兇進了司馬青如的牢房。所以,會不會是你們刑部監守自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