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天天吃白饅頭，就算是辛苦一些也值得了。”肖國慶端著飯缸說道。

“想得美。白饅頭一周吃一次而已。”周秉昆說道。

這可不是猜的，而是他昨天去炊事班借鍋的時候，看到他們正在發面呢，炊事班長告訴他的。

“安靜安靜，聽我說。”

宋武站到了馬車上，大聲道：“大家別急，這饅頭和白菜豬肉燉粉條大家都能吃到，跑不了。”

眾人哄笑。

“不過，在大家吃飯之前，我們要特別感謝、表揚一個人，那就是一班的周秉昆同志，昨天周秉昆同志在百步山獵了一頭野豬，并且將它送給連里，給大家改善生活，這就是集體主義精神的具體表現，我們要向周秉昆同志學習。”

嘩……

一陣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周秉昆有些發愣，那半邊豬是作為用馬車的酬勞給連里的，扯不上捐獻的邊吧？這么往他連上貼金，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住。

前面已經開始打飯了，周秉昆想了一下，從隊伍里走了出來，向站在馬車后面的周志浩和宋武走了過去。

“秉昆～”

肖國慶喊了一聲沒喊住人，只得隨他去了……他是聽周秉昆說過那半拉豬的事，估計周秉昆聽不下去了。

周秉昆還真是說這個的：“連長，指導員，那半拉豬是……”

“是什么？”

周志浩打斷了他的話：“你以為向連里借輛馬車，連里就真的向你要報酬啊？”

宋武笑著說道：“周秉昆，我們可沒說要半拉野豬當報酬，這都是你自己決定的。如果你心里真的沒有這個集體，你會作出這個決定嗎？”

周秉昆端著飯缸回去了。

領導到底是領導，他們雖然當時說的是要報酬，但具體多少報酬卻是周秉昆提的，在潛意識里，他也是想給食堂加個菜，不想讓自己給人一種太‘獨’的感覺。不過，雖然領導讓他在全連人的面前長了一回臉，但好像也把他用一根無形的繩索拴住了。

“聽說這小子昨天在炊事班借了口大鍋，把豬下水和鹿下水都鹵起來了，味道還不錯，今天早上還給女一班送了一些。”宋武說道。

“他那是狗吃草安了個驢心思。老宋，我那有兩瓶北大荒，今天晚上去一班那里開個現場會，順便吃肉。”周志浩笑著說道。

“我看行。”宋武也笑了。

那邊，肖國慶抱著飯缸和兩個大饅頭湊到周秉昆跟前道：“你小子行啊，半邊野豬就在領導面前露了個臉。”

周秉昆翻了個白眼：“我這虧吃大發了。”

“嗯？”肖國慶不解。

“那倆狐貍把我抬這么高，以后我再打著東西，好一個人吃啊？”周秉昆嘆氣。

肖國慶想了一下：“嘿，還真是。那桶鹵肉……”

“想都別想。我要留著自己吃。”周秉昆說道。

“就怕你留不住。”肖國慶笑得賊兮兮的。

……

今天的午飯，是古向宇自來到北大荒以后最為煎熬的一餐。

知青們一邊吃著饅頭，一邊吃著野豬肉燉白菜粉條的時候，古向宇卻如同被骨頭卡住了咽喉似的，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男女知青們圍住周秉昆，聽他講布置陷阱的事，一聲驚呼一聲嘆息的，聲音無比刺耳，而古向宇躲得遠遠的。

吃完飯后，他把飯缸一摞，躲在一層厚厚的豆秸上……他下意識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面頰，臉上被汗水和污漬染得像只大花貓。

他又看了看手掌，那幾個大血泡看上去頗有幾分觸目驚心之感。

他仰望著藍天，沉郁地嘆了一口氣。

北大荒天比吉春市的天更廣闊，更藍，天上沒有一絲絲云彩，顯得那么寧靜而悠遠，一只老鷹在天空中回旋，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扎了下來，一會兒又展翅飛了上去。古向宇的心，就像那只老鷹，忽上忽下飄飄悠悠。

古向宇來北大荒之前，是有一番雄心壯志的。

當時，他覺得在吉春這種小地方，像他這樣的高中畢業生多如牛毛，要想有所作為，必須具有超人的智慧；而他的天性，又不甘于干些平凡的工作，總想平地而起，出人頭地。

當市里號召青年們主動下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猶豫，就主動報名并且自發組織了一個宣傳隊大街小巷地進行宣傳，為此他的名字還上了報紙。在古向宇的心中，他把這次機會比喻為人生中新的起跑線，而終點……他早已經規劃好。

他的家庭算是一個小業主，家里開了一個小雜貨鋪，賣的就是一些日用雜品，但在五十年代的時候，鋪子就已經交給國家經營了。但即便如此，很多人還是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們一家。

在上初中的時候，他寫過一篇關于花的作文，他在作文中寫道，“每個人都想做花中之王牡丹，但花中之王畢竟只有一個，群情涌涌，都奔著花中之王而去，但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必須要腳踏實地的去奮斗，我不愿意踏上那根千軍萬馬奔流的獨木橋，也不愿意成為碌碌無為的狗尾巴草，而想作為一枝雞冠花，活出自己的驕傲！”……他是這么寫的，也是這么做的。

他在上初中的時候，第一批參加了青年團，高中入黨，畢業前，他是學生會主席，畢業時，他沒有報名考大學，積極要求參加工作。

在工作的時候，他特別留意上級的舉止行，他看見許多領導，很少嘻嘻哈哈，他也收斂起自己臉上的笑容，力求做到嚴肅老成，而在知道國家號召青年下鄉的時候，他就主動報名。

來兵團的時候，他的目標就是排長，最次也是班長，但更重要的是要在領導心中掛號，為將來鋪路。但令他郁悶的是，頻頻在連里揚名的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周秉昆，這讓他感到無比的郁悶。

他再一次看了看自己血跡斑斑的雙手，心中涌起一股憤恚：“憑什么自己連干活都比不上一個初中畢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