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林有些踟躕,他本不該讓鐘挽靈跟來,不該允許他進屋,更不該放任她一個人留在這里。但是……鐘挽靈跟著老太君的時間很長,這李嬤嬤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兩人向來關系不錯,與其說主仆,倒有點像祖孫。老太君和李嬤嬤接連過世,對這個孩子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既然老太君的葬禮已經決定了不能讓她參加,至少讓她送送李嬤嬤吧。
鐘林收回手,不著痕跡地抹去鐘挽靈臉上的淚,嘆了口氣。“那就待一會吧。”之后又補了一句,“不可以太久。”然后朝一直在一旁等著的鐘澄、鐘和點點頭,一同走出了屋子。
當然,這三人不可能真的把鐘挽靈一個人留在這屋里,只是他們沒多少時間可耽擱了。
這一點,不管是鐘挽靈還是三人都心知肚明。
鐘挽靈并沒有呆很久,因為很快這間小院就要被燒毀推倒。
她只是站在屋內,默默地環視這間簡單到一目了然的房間。
能在鐘府有自己獨立小院的人并不多,必然是很受主人看重的仆人,也有一些根本就沒當成仆人,而是當成作家人的,就像老太君和李嬤嬤。可這間房間是那么簡陋,它沒有任何裝飾,很多地方像是長久無人使用,只有桌椅床鋪這些極少的必要的地方還有一些生活痕跡,除此之外,這就像是一間從未被人所用的房間。
回憶過去,在鐘挽靈的記憶里,李嬤嬤也幾乎一直在她的太奶奶身邊,就算太奶奶讓她去休息,她通常也是在廂房或者側室里小憩。以至于,直到今天,鐘挽靈才知道李嬤嬤在外院是有自己的院子的。李嬤嬤當真是把自己的所有都給了她的太奶奶。
很快,管家就帶著提著大桶大桶火油的仆役來了。
“晚蘭小姐……”管家有些猶豫地開口。
鐘挽靈只是淡漠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房間。
走到門邊,鐘挽靈看到地上有一個早已被人踩扁的污跡斑斑的紙團。鐘挽靈知道那是什么。她彎下身,撿起了紙團,走到院中。
很快,屋中就有火光燃了起來。為了防止火勢蔓延到其他院落和地方,管家和仆役得守在附近,及時準備撲火。
管家走出門外,卻看到鐘挽靈還站在門前。
“這……晚蘭小姐,這里危險的,您還是……”
鐘挽靈搖搖頭,寬慰地說:“我與你站一道,不會有事。”
這畢竟是小姐,管家也拿她無法,只能任由鐘挽靈跟他站在一塊。
火勢蔓延得很快,整間房已經被熊熊火光吞沒。滾滾黑煙隨著飄搖的火光扶搖直上,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染紅了去。
鐘挽靈展開紙團,紙上的字是用血寫的,已經呈出了赭褐色,該是人血,該是李嬤嬤自己的血。字字血淚,句句誅心,控訴著他們每一個人披著正道外衣實則令人不齒的的行為。
也許,她是對的;
也許,他們才是對的。
他們誰也不會有答案,只能讓時間來衡量對錯。
即便到了現在,她依然無法認同嬤嬤的做法。
“小姐這樣的人,可能不能理解。奶奶曾經說過,世上有一種人,他們一生一世只是為了一個人。”
鐘挽靈確實理解不了。
太奶奶也好,李嬤嬤也好,她不懂為什么一個人能為了另一個人做到這種份上。沒有人是為了什么人而生的,更不該為了什么人而死。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活在世上的價值,而那種價值不能是另一個人的人生。這太奇怪了。
“對我等卑微之人而言,奶奶就是最重要的,我就是為了奶奶而生,自當合該為了奶奶而死。”
鐘挽靈不能理解,她以為人生而平等,權利、財富、地位,不過是因緣際會,即使是主從關系,也只是一時的雇傭和契約,并不意味著本質上的貴賤之別,只是當下的實力差距。仆從效忠尊重主人,同時也是忠于尊重自己的契約和人格,所以當仆役給主人行跪拜禮,并不代表主人的人格就高于仆人。本該是如此,可她不明白,為什么人們總是愿意把自己放得低如塵埃。
鐘挽靈松開手,手中血跡斑斑的紙就像一只飛蛾,被蒸騰的熱氣席卷著,翻飛著直上云天,化為點點火星。
“你若尚有靈在,便繼續看吧,替太奶奶看。佬仙門的未來,如果不能如太奶奶所愿,就如你所愿,落入地獄罷。”
鐘挽靈望著消失的火光淡淡說。說罷,在管家迷惑的目光下,轉身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