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揮手讓仵作上前檢驗。
仵作上前一一檢驗過后,拱手對堂上回報:“回大人,全是血跡。”
堂外再度傳來驚駭的喧嘩聲。
胖掌柜頹然跪倒,趙謙跌坐回位,就連呂訟師捏著扇子的指節(jié)都泛了白。
呂訟師恢復得很快,立刻上前拜道:“大人恕罪,小生是剛接的委命,對這些毫不知情。沒想到這些人竟如此大膽,為了區(qū)區(qū)酒樓名聲,竟敢欺瞞大人,實在膽大包天。小生雖是不知,卻也偏信了這些人的謊言,小生甘愿領罰。”
趙謙這才反應過來,丟下一支令箭,嚴厲道:“竟敢欺瞞本官。來人!將魁元樓掌柜拉下去重笞二十,再治反坐之罪!”
胖掌柜面色刷白,慘叫道:“大人!大人且慢!我招!大人饒命啊!大人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將功贖罪!”胖掌柜指著呂訟師嘶吼,“是他!就是他讓我這么說的!他不是不知,他全都知道的啊!”
呂訟師面色一凜,怒斥:“你個憨貨!莫要胡言!”
胖掌柜已顧不上這么多,指著沈家矮管事,大喊著:“人是沈成功殺的!這個人拿了錢讓我?guī)退陲棧∷€賄賂了那天送花魁來的轎夫!我都看見了!大人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對天發(fā)誓,這次絕無虛言!大人可以傳那天轎夫來對峙!他可以證明我說的話的!”
矮管事也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面如死灰抖若篩糠。
堂內堂外頓時一片混亂。
呂訟師擰眉苦思片刻,忽然輕笑了一聲,折扇一展,道:“何必這般大動干戈呢?”
趙謙已經徹底失措了,見呂訟師還笑得出來,從心底感到一股畏懼的寒意,看著他無言以對。
呂訟師卻像解開了枷鎖,笑得愈發(fā)輕松了,輕輕打起了扇,恢復了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他輕嘆一聲,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呵,說到底,沈大人還是不信任小生啊。若沈大人肯與我全盤托出,我怎會讓他們做這般勞師動眾又費力不討好之事。”
“大人請相信,我真是不知道這些人所做之事,沈大人委托我時是那般說,我便那般辯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爾。”呂訟師不失優(yōu)雅地向堂上解釋道。他看了一眼另一邊站在人群中心卻淡漠得像局外人的清俊少年,露出了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
“大人,這案子,從一開始就定錯性了。”
鐘挽靈神色陡然一變。
堂內堂外瞬間寂靜。
呂訟師聲音不大,在安靜無聲的公堂之上卻像能振聾發(fā)聵。“大人,此案該定性為損害公器,而非殺人。
那名樂伎并非私娼,而是隸屬教坊司的罪臣之女,雖是公職,卻是賤籍。賤籍世代為奴。奴者,與牲畜等同,是物件,非人也。”
堂內堂外靜得仿佛針落地都能聽見。
呂訟師繼續(xù)說著:“按《大唐律》,損害公器者,杖四十,帶刑具游街一個月。或,”呂訟師頓了頓,看了一眼沉著臉盯著他的鐘挽靈,“或,以兩倍價錢償之。”呂訟師抬頭看向堂上趙謙,自信地一笑:“大人,你看小生說得可對?”
趙謙如醍醐灌頂,起身道:“對……對!這正是我想說的。”
呂訟師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邊跪了一地的人,輕飄飄地說:“按《大唐律》,諸告不實,以罪罪之。既然是損害公器之罪,反坐便按損害公器處置便好,也不便太過嚴苛了。”
趙謙連連點頭。
任家姐妹跪在地上茹泣吞悲,堂外圍觀者唏噓不已者眾。
“且慢。”
呂訟師戒備地看向鐘挽靈。事到如今,不管那樂伎究竟是死在哪里,死于誰手,都已經不重要了。不論他手中還有什么關于這個案子的證據,只要這個案子性質不變,她有再多證據也無濟于事了。
趙謙則是煩不勝煩,他都想給眼前這少年跪下了。這小子就不能見好就收嗎?非得把他逼到絕境才好嗎?“你還要說什么?本官都已經判你們勝訴了。”
鐘挽靈凜然站在堂中,冷冷地說:“若這沈成功非人是魔,又當如何?”
趙謙倒抽一口冷氣,呂訟師也愣住了。
堂外議論聲再起。
“小仙師!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啊!”
鐘挽靈并不理會,只冷冷地看著趙謙,不急不緩地說:“我記得《大唐律》有言,窩藏妖魔者,當以謀反論處。”
呂訟師厲聲道:“這位仙師,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可有證據?”
鐘挽靈冷眼相對:“證據?呂公子剛剛不就說了嗎?尸體這幅慘狀非是常人能為,可現在所有證據都指明殺人者就是你口中的文弱公子哥,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沈成功不是人。”
“這……”呂訟師沒想到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仙師這么推斷會不會太武斷了一些?”
“武斷?”鐘挽靈冷笑一聲,“我們可是有證人的。之前我這師弟不是說了嗎?你不是說凡人如何能打贏我輩修仙之人?昨日我與師兄弟們受托為沈成功祛邪,那沈成功不僅打傷了我?guī)煹埽峭庑我膊凰迫诵巍!?
梁幼斬釘截鐵應道:“對!沒錯!我剛就想說!那家伙那個樣子怎么看都不是人啊!不過……”師姐你不是說他是人嗎?
鐘挽靈打斷梁幼,道:“請問府尹大人,窩藏妖魔甚至放任妖魔行兇,歸不歸大人管?幫妖魔辯護,幫妖魔掩蓋罪行,又該當何罪?”
堂外再度嘩然。可這次的騷動更大,驚叫叫罵聲由遠至近,只聽堂外一聲馬嘶,有人一邊大喊著一邊擠開人群,沖入府衙。門房衙役想阻止他,卻見那人一身金甲軍服。
那人腳步不停,一手掏出腰間令牌,說了一句“巡城司辦案”,一面揮開面前的人向里沖。
“鐘仙師、穆仙師何在?!”
那軍士沖入堂中,一身整齊的板甲已有缺口,附近還有血污,他再次大喊:“鐘仙師、穆仙師何在?!”
“在此。”鐘挽靈和穆曉川答道。
那軍士喜出望外。“速速與我馳援長樂坊,三位仙師快頂不住了!”說罷,轉身就往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