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炎一聽數字就頭大,只能一邊掰著手指,一邊安撫激動發抖的于庚澤。
魏萌還能跟上,手抵著下巴思忖片刻。“嘶,也不能這么絕對呀,萬一這些人只是未上報官府自己去了別的地方嗎?流民不就這樣來的嗎?”
“不對。”于庚澤很果斷地反駁:“如果沒有重大天災,百姓是不會輕易離開故土的。而從落霞縣和光十一年的年報看,這些年落霞縣無災無害,十分太平。”
“萬一是官府美化年報呢?”
“也不可能。如果是美化年報,其他數據是隱瞞不了的。結果可以被篡改,細節卻不會。若真是有令百姓舉家逃亡的事情,必定會有一個月或幾個月有大量死亡情況,可和光十一年的政報每個月出生死亡人數都很正常。就算有個別稍高的月份,再看詳細到各村的報備,也能與一些突發人禍對應上。比方,”于庚澤翻了幾頁,遞到魏萌面前,“九月,曹家村死六,你看這不就與那個黑子對應上了嘛!”
“老于說的沒錯,落霞關的通關記錄中也沒暴增的記錄。通關記錄是當地駐軍統計,不歸府衙管理,若真是官府美化政報也很難串通一氣。而且這些通關記錄要細致記錄每日往去各條路的車馬人數,即便官軍串通一氣掩蓋災情,作假也不可能做到這份上。再者真有災情,和沛分閣也會向丹城上報,瞞是瞞不住的。”宋濂也不知從哪里翻出了另一本蘭皮冊子,接著說:“你們再來看,這是荊泰城的和光十二年城關通行記錄。荊泰城就在落霞關以東,若真是落霞縣發生災情,荊泰城的通關記錄必然會暴增,但是荊泰城也沒有異常。”宋濂又翻了兩頁,一手指著荊泰城的記錄,一手壓著落霞關的記錄,口氣突然嚴肅了起來,“你們再看,落霞關九月每日都有人往東出,荊泰城則每日都有人往西出。可落霞關以東荊泰城以西就只有一個村子,就是曹家村。而兩關在九月十六到二十日之間,均無從這條路通關之人。這正常嗎?老于也說了落霞關這年并無人口暴增的情況,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九月十六到二十日途徑這條路的人全部都失蹤了。”
于庚澤、趙延炎、魏萌三人聞言不禁都打了一個寒顫。
宋濂抬起頭,嚴肅地盯著鐘挽靈,鐘挽靈則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黑柄卷宗,仿佛渾然不覺宋濂的視線。宋濂盡量讓語氣平靜一些,說:“本來不管是通關記錄還是各地政報都不可能被區區仙門分閣拿到,這必然是林泓特意去調取的。而且這些數據如此有針對性……師父,你和冷閣首到底在查什么?”
其余三人這才注意到這點,驚訝地看向鐘挽靈。鐘挽靈抬起視線,嘴角掛著她招牌的似笑非笑的微笑,眼神落在宋濂身上,將手中正拿著的這個黑柄卷宗遞給宋濂。宋濂接過卷宗看了一眼,臉色幾經劇變。鐘挽靈觀察著宋濂一變再變的臉色,淡淡地對其余三人說:“我現在還不能說,你們接著做,把這些都做完了,你們自然會明白。”
說完,鐘挽靈又對于庚澤說:“庚澤,你這想法不錯,但是我想,除了你也難有其他人可以勝任。你就繼續你手上的這個方向,標記失蹤的事就交給萌萌和延炎吧。我要知道這幾年湘漤到底少了多少人。”
于庚澤躬身領命。
鐘挽靈回頭看了一眼已是面沉如鐵的宋濂,輕聲說:“宋濂,你跟我來一下。”
宋濂跟著鐘挽靈走上二樓,進了鐘挽靈暫住的那間屋子。
鐘挽靈抬手設了一個隔音結界。宋濂手中緊攥著那卷黑柄案卷,不發一言地盯著鐘挽靈。
鐘挽靈在床邊凳子上坐下,看著早失了翩翩風度的宋濂,發起笑來:“你不要那么緊張,我沒什么惡意,就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不管你作何回答,只要你自己不走,我是不會要求你離開的。坐吧。”
宋濂聞言,臉色愈發陰鷙。
鐘挽靈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好吧,你想站著就站著。”
“我就是想確認下你的立場。”
宋濂渾身一顫,說:“師父何出此言,我是你門下弟子,自然以師父馬首是瞻。”
鐘挽靈輕輕一笑,饒有興趣地看著宋濂,說:“也不盡然吧。崇敬一個人,可以道不同不相為謀;為人徒,也不是不能另投他人。”
宋濂剛想開口,鐘挽靈卻拋出了另一個問題:“在宋濂你看來,我是怎樣一個人呢?”
宋濂卻閉了嘴,皺眉不語。鐘挽靈太古怪,他不知道她說這話究竟是何含義,是反諷,是試探,亦或者發怒的前兆。
“你真沒必要想那么多。我說了,我就是想確定下你的立場,就算敵我有別,我也不會拿你怎么樣的。”鐘挽靈無奈地勸說。
見宋濂的嘴越閉越緊,目光越垂越低,鐘挽靈嘆了口氣:“也許,在你看來我很愚蠢,或者說天真?都差不多。一心向佛的弟子我收,藥王谷叛徒我收,來歷不明的弟子我也收,饑不擇食,只要有人投了桃枝,就會收入門下。好不容易出一趟要緊的任務,手下帶的不是資質平平的舊識,就是其他人的細作。可能也就是梁從云這個不服管教的狂犬心思單純些,其他人都各懷鬼胎。我卻毫無察覺地將他們帶在身邊,陷自己于險境,真是愚蠢至極。是嗎?”
鐘挽靈抬著頭,看向宋濂。宋濂只覺得那清澈的目光如同劍芒一般,看起來溫潤,實際已把他整個人洞穿。
“我知道你們都是什么人。”鐘挽靈溫和地笑著,“白藥是藥王谷在逃弟子,我欣賞她的理想。穆曉川他跟我多年,他有他的苦衷,在他找到出路前,讓他待在我門下,算是互惠互利吧。于庚澤雖是清虛閣出身,但并不是武天節的人。武閣首虛長百歲,心胸和眼光卻不怎么好。孫兆陽倒真是吳道之的眼線,不過那孩子心思精純,是可塑之才。至于你,你打算怎么向譚明山匯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