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無月夜,陰云掩繁星。亂藤遮壁荒草萋萋,廊院空寂樹影森森。
老樹枯枝穿過半破的雕花小景探入院中,像一只無處申討的鬼爪,蛛網從墻角掛下遮蔽著斑駁的墻面,如同破碎的紗幔。夜風穿堂而過,隱隱約約地夾帶著咿咿呀呀的鬼泣,漏壁殘窗間影影綽綽,似有微光搖搖曳曳,似乎真有人徘徊其中。
一名更夫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燭火透過微黃的燈籠紙照亮這座已經荒蕪多年的老宅。
另一名瘦削的更夫拉住他,勸道:“別去了吧,這宅子荒了好多年了,怎么會有人呢。”
“可是,我真的聽到有人聲啊。”那名更夫納悶地又朝宅內瞅了瞅。而且,聽起來還是頗好聽的女聲,聽聲音便知是個美人。
瘦更夫只覺得瘆得慌,不情愿地抱怨道:“你個頭岑怕不是出來前喝了酒了?”
“去去去,誰喝酒了,我有這個錢嗎?”壯更夫擺擺手,傾心去聽宅內動靜。
也不知是天公作美,亦或者因緣際會,陰風竟停了下來,深院之中果然傳來哀哀戚戚的女聲,像是在吟唱,又像是在說話,如鶯啼婉轉,如仙樂泠泠。
“你這岑頭耳朵倒好。”瘦更夫笑罵了一句,又覺得這更加瘆人,搓了搓手臂,“嘶”了一聲,扯扯同伴的袖子道:“這荒宅怎么會有人呢?嘶,你說會不會是哪里來的流民擅自把這里當做居所了?”雖然,這屋子現在無主,可他們這么放任流民居住也不好吧?萬一中間還有什么欽犯逃犯,那可是要連坐的。
瘦更夫還在兩難之中,那壯更夫已經壯著膽提著燈籠向里走了。“哎,你……真要進去啊?”
壯更夫擺擺手,示意他跟上。“哎呀,有什么好怕?快點!”
此時,兩人也不知得了哪尊大神的庇佑,陰風漸停,陰云漸開。在星光的照耀下,這荒廢多時的大宅似乎也沒那么瘆人了。兩人壯著膽子,互相照應著向深院探去。
越往里走,越聞人聲,逐漸能見燈火,還能聽到絲竹樂器的奏鳴聲,哪里像什么流民據點,倒像是哪個富貴人家在這擺了私宴。
“……爹爹莫悲戚,且聽女兒訴衷情。囡為漁家女,生受泉先鎮海恩,王上垂青踏潮來,情深意且重。”
兩人面面相覷,互相使了個眼色,推開內院小門,悄悄潛入。
這宅子原本是當地豪紳給一個戲班住的,前院前廳雖是一般,后院倒是弄得很敞亮。過去這戲班當家花旦還在時,縣老爺和那富豪常會在院里辦酒,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來的。只是那位美艷絕倫的當家花旦早已不在,戲班子也散了,那大富豪一朝發達舉家搬去了京城,這宅子也就荒了。
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怎的會有人在此搭臺唱戲呢?
“女兒欲隨潮浪去,保得明珠照船頭,換來海上豐收景……”
這唱功還很不錯。
兩人悄咪咪地摸進院子。寬敞的小院中擺了一個簡單的戲臺子,前方臺下還擺了幾張空桌席。戲臺背對著院門,面向黑洞洞的廂房,其上傳來悅耳的唱曲聲,其聲如夜鶯婉轉如珠玉仙泠,令人心馳神往。兩人不由被唱曲聲所迷,循聲向著臺前而去。
“……老少鄉親度平安,男婚女嫁喜盈門。女兒我,縱然魂葬碧波里,也隨潮笑出聲!啊!!”
臺上一名身材婀娜身著水藍戲服的女子被這突然闖入的兩人驚得尖叫出聲。
在旁彈奏的幾名樂師竟也都是女子,見有人闖入連忙起身攔在臺前。那女子微側著身子,以水袖擋住臉面,可匆匆遮擋更顯嬌弱嫵媚。
“你們是何人!?意欲何為?”幾名女樂師似乎還有些拳腳本事,擺出戒備的陣勢。
只是,這兩名更夫怎么也是大男人,哪里會將幾名方才還在彈琴作樂的女子放在眼里。非但不放在眼中,兩人見一院子全是女人,就連那幾名樂師都長得十分標致,不由動了歪心思,兩雙色瞇瞇的眼睛鎖著臺上的女子。
“小娘子莫慌,我和這瘦猴是衙門的差役,負責打更巡視,不是什么歹人。倒是小娘子幾人怎會深夜在此?”
藍衣女子依舊以袖掩面,不敢作答。
幾名樂師一瞬面露難色。
壯瘦兩名更夫悄悄換了個眼色。其實見戲子樂師都是女子,兩人便心中隱隱有些數了。戲子,那是下九流的行當,正經人家哪里會讓閨女做這些。這戲臺、這行頭價值不菲,想來是哪家深閨小姐好這口,家里寵著又怕被人知道,便尋了這么一處“寶地”供其自娛自樂。
“哎呀,小娘子放心,我等不會將這里之事外說。只是,沛城近日不太平,現天色已晚,要不我等送小娘子幾人回去?”
藍衣女子一震,水袖略微放下了一些,怯生生地望向兩名更夫,見兩人面容猥瑣一臉色相,又抬起袖子,往后退了兩步。
幾名樂師則頻頻望向另一側黑洞洞的廂房,一面怒斥道:“好你兩登徒子,擅自闖進來便也罷了,竟還管你姑奶奶的閑事,是活膩歪了是嗎?”
壯更夫斥道:“你個臭娘們,若不是看在你家小姐長得標致,信不信老子這就把你拷進大牢去,到時候看爺怎么折騰你!”
那瘦更夫年長一些,拉了一把同僚,幫腔道:“現已過了宵禁時間,你們幾個可別給臉不要臉!”
“你們!”幾名女樂師臉色均是一變。
恰在此時,廂房中突然傳出一個雍容優雅的男聲:“好了,來者是客,不可怠慢。還不快快請人入席?”
幾名樂師聞言一愣,立刻一改方才戒備桀驁的態度,俯首帖耳地柔聲道了一聲“是,主人”,態度謙恭向兩名更夫欠身福禮,將兩名更夫往空著的坐席請。“方才是奴婢失禮了。主人有意招待,兩位公子,這邊請。”
壯瘦兩名更夫對這突然獲得的“公子”頭銜摸不著頭腦,但既然有人請,豈有不受的道理?兩人便安心在席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