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曉川想起傳言中的殺人情狀和方才鐘挽靈分析的手法,只覺得通體生寒,一刀斷首還快得無人發現,這手法該是多利落迅捷啊。別說是嚴子栞、沈一帆之類分閣弟子,只怕是他穆曉川,甚至是鐘挽靈,都難為敵手。若真是不小心招惹了,可真是后果不堪設想。
鐘挽靈則不知在想什么,手指撥弄著案上的卷宗,若有所思。按她小外公鐘圭的調查,龍涎丹也好,禁藥也罷,起效的都是酒龍爪,其他藥材不過是遮掩之用。而以老祠丁季向天所見,酒龍爪起效單純是將所吸收的人的精元灌入他人,強行轉化為靈力,其根本素材是活人。只是這兩件事都太過駭人聽聞,即便是她直接說出,也怕是無人會信。且由她說出,就必須說出消息來源。這樣一來,勢必牽連鐘家,后者甚至會暴露季前輩,這是她決不允許的。所以,她只能暗中引導。
不過,如今看,他們確實得加快些進度,下點猛料了。
半晌,鐘挽靈突然開口:“曉川,你發信給嚴師弟、沈師弟,讓他們暗中監視世子府和九玄樓附近下九流的人流往來,與齊王世子來往的酒肆客棧也要密切關注,著重關注流民和販夫走卒。”
穆曉川點頭應允,卻沒忍住提問:“是出了什么事嗎?”
鐘挽靈半靠在圈椅中,一手架在把手上,兩指抵在額頰,一手點著案上的卷軸,說:“張大人說,這些日子京城失蹤的流民又變多了。”
穆曉川一愣,想起四年前鐘挽靈似乎說過類似的事。“巡城司的張秀張大人?”
鐘挽靈點頭。
“你認為這些流民失蹤跟齊王世子有關?……難道跟‘龍涎丹’有關?”
鐘挽靈笑說:“曉川兄難得這么機靈。”
穆曉川被戲謔得臉上一紅,可想想又覺得不對。“你有依據嗎?四年前敏君姑娘失蹤,是被吃了禁藥發狂的人誤殺,并非有人刻意為之。而且在敏君姑娘失蹤前,已經有不少流民失蹤了,所以張大人才會委托你。那之后,流民失蹤一事毫無進展。你憑什么說,失蹤的人和‘龍涎丹’有關?”
鐘挽靈一怔。她又不能說酒龍爪實際上就是吸取他人身上的靈元精氣為他人提供修為的。
穆曉川見鐘挽靈手指摩挲著卷宗不發一語,他的角度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以為剛才又是鐘挽靈全憑直覺做下的判斷,暗暗松了一口氣,心說這丫頭果然還是個正常人,總還有不知道的事。只是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總比毫無頭緒要強。“行,我現在去發信。”
步子剛邁出去,穆曉川卻頓住了,轉身望向燈火下鐘挽靈依著圈椅思索的側影。
“若你的猜想……若此事是真,鐘佳男當真知情,或牽扯其中,你打算如何?”
“說了,我沒有弟弟。對方也沒這樣看我。”
穆曉川轉過身,望著鐘挽靈的背側,喉中有些艱澀。“晚蘭,你殺過人嗎?”鐘挽靈轉頭看向穆曉川,背光的角度模糊了她的表情,只能看清她清亮的雙眸,“不是妖魔,是跟我們一樣的人。”
相比穆曉川,鐘挽靈卻看得清楚。也許是因為出身南天門吧。不知是受大宗佛教影響,還是苦修磨煉了心性,南天門門內親族關系非常友好和睦,也難怪穆曉川不理解他派互相爭斗甚至不惜手足相殘的狀況。也是,這種爭斗,本來就是可悲而愚昧的。只是身在這樣的漩渦,自身無爭,并不會得到安寧,得到的只會是被漩渦攪得稀碎的下場。
“我不覺得,人與妖魔有什么區別。做出選擇,就要付出代價。殺人人殺,不過是彼此的因果,無怨其他。”
穆曉川如鯁在喉,望著鐘挽靈,望著那雙如星辰一般明亮、堅定不移的雙眸。
“交給官府吧,或者交給冷師叔他們。殺人,跟除魔斬妖不同,尤其是親族之間的殘殺,那種罪孽,是常人無法承受的,是會吞噬靈魂的。身為朋友,我真的不希望你背負上那種罪業。”
鐘挽靈只是平靜且沉默地望著穆曉川。
這話來得實在太晚了,也太無用了。事到如今,這張棋盤上的任何一方的任何一個人都已經無法停下。
與此同時,七玄閣中。
“這信是誰給你的?”冷悅出奇仔細地閱讀著手中的信箋。
譚明山托著下巴,想了想。“與賀之章同期的一名新晉低階弟子,說是跟賀之章是同鄉。這叫賀之章的,就是在玄天遴選上突然入魔的那名修士,你有印象吧?就是被鐘師妹用‘三清縛靈塔’鎮住的那個。他現在好像是你們七玄閣的弟子了?”
“是的。”冷悅仔細又看了一遍信箋,“他原本想拜我為師,我拒絕了,郭老收了他。”
郭老說的是七玄閣二把手郭源,與閣首冷悅不同,是個性格和善到有點好欺負的老好人。
譚明山猜也知道,郭老肯定又是同情心泛濫了,見賀之章被冷悅拒絕,心生憐憫便收了這人。
“哎,郭老也真是。”譚明山撓了撓頭,“雖說這人入門時已經查了很多遍,一次都沒查出魔氣,入門后也還挺老實的,但遴選會場那情狀怎么看都不可能沒事,這檢舉信中所說未必不是空穴來風,如果這信中所說全是真,那可是大問題。”
冷悅將信箋前前后后看了兩遍,抬頭看著譚明山。
譚明山實在不知道這哥們想表達什么。“哥,你別光看我,說點什么。我第一時間就來找你了,這可是你眼皮子底下的大問題,紫虛閣可是一直盯著你呢。”
冷悅只是沉默地將信箋塞回信封。“在我看來,寫這封信的人問題要比賀之章嚴重得多。那人在哪個門下?”
譚明山不明所以地撓撓頭,努力回憶道:“那人沒什么存在感,我不記得他叫什么了。平時不怎么活躍……噢,我想起來了。現在不是桃李季嗎?他給很多人投過桃枝,我也收到過,哈哈,不過我沒收。我不喜歡告小壯的家伙。”
所謂桃枝,并非真是桃枝,而是一根樹枝形狀的木牌,也許真是桃木所制,每位上清宗弟子通過三年分化后才會獲得,用于拜師之用,取的是投桃報李之意。若弟子想拜某教習為師,便可將這木牌送于那位教習,木牌之上除了刻有姓名生辰還暗藏靈氣暗紋,用靈元探知便可知曉這名弟子平素的成績。教習若是拒絕,便會退回桃枝;若是中意,便會收下桃枝,回以一片杏葉狀的木牌,其上有作為師父的姓名,用靈元觸之,可與母葉用靈力思念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