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如衍也停下腳步,這才想起還未與鐘挽靈說過。“其實,年前我已收到調(diào)令,從紫虛閣林監(jiān)院門下調(diào)入千機閣陸閣主門下了。”
鐘挽靈面色微凜。原因為何,一目了然。她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入職會為同宗的叔叔帶來這無妄之災。她雖看不起那林連生,但她知道鐘澄外公一直很以這個在上清宗監(jiān)院門下的小兒子為榮。
鐘如衍見鐘挽靈神色一變,知她誤會,忙道:“師叔不要生氣,這事對我來說是件好事。”
鐘挽靈不解地回望鐘如衍。“小叔何出此言?”
鐘如衍溫和地笑道:“師叔自己不也看不上,為何要為我惋惜呢?”鐘如衍整了整懷中一摞書卷,眼神變得黯然,“我在上清宗已經(jīng)十年了。可,這十年里我什么也沒學到,靈修毫無進展,也沒有為家族帶去什么。我真是枉費家族的栽培,愧對父親的期待。若我本就沒有才能,倒不如另辟蹊徑,說不定還能為家族做些什么。”
鐘如衍看著鐘挽靈憂傷的神色,開朗地一笑,“晚蘭是嫌棄叔叔沒出息嗎?”
鐘挽靈搖搖頭。“怎么會。”
鐘如衍笑道:“那晚蘭別哭喪著臉了。你別小瞧了咱們千機閣,陸閣主可是很有才的,這瑯嬛閣就是他一手設計建造的。說不定將來,你小叔叔我也能為咱們鐘家造這么一座書閣呢!”
鐘挽靈想到那宏偉卻精巧異常的瑯嬛閣,釋然一笑:“那小侄就期待那一天了。”
兩人邊說邊走,卻聽不遠處有人呼救。
上清宗內(nèi)是明令禁止斗毆的,即便要決斗也不會在寢寮區(qū)。兩人快步趕過去,只見幾名新入門的弟子正圍著一名弟子拳打腳踢。
“你們在做什么!?寢寮禁止喧嘩打斗!”鐘如衍大喊制止。
幾名弟子這才停手轉(zhuǎn)過身,那名被圍毆的低階弟子呻吟著抬起頭——竟是鐘佳男。
“佳男?!”鐘如衍一驚,連忙上前想去扶,可他手上東西太多,稍一伸手就有一個卷軸掉落在地。
鐘挽靈幫鐘如衍撿起掉落的卷軸。這幾名新晉弟子她還都認得,之前全是臨安分閣的,雖未有交集,多少有些臉熟。這些弟子自然也認得她。
其中一名弟子腆著臉,道:“鐘師姐,我們只是想幫你出出氣而已,這小子不是搶了你的名額害你……”
“你叫我什么?”鐘挽靈看也不看那人,淡淡地說。
幾名弟子一愣,那弟子連忙改口:“鐘師叔、鐘師叔。”
鐘挽靈走到跪伏在地的鐘佳男身前,俯視著不知因狼狽還是傷勢發(fā)抖的少年,冷冷地說:“我鐘家人什么時候輪到你們來教訓了?”
幾名弟子面面相覷,都沒料到鐘挽靈竟會出面維護鐘佳男。
那弟子還想爭辯。鐘挽靈掃了一眼幾人,冷漠地說:“寢寮斗毆違反門規(guī),全員去戒律堂罰抄門規(guī)三十遍,禁食一日。”
幾名弟子倒吸一口冷氣,作鳥獸散了,留下鐘佳男一人。
“別……別以為我會感謝你……”
鐘挽靈和鐘如衍都沒聽清跪伏在地的鐘佳男說了什么。
“別以為我會感謝你!”鐘佳男抬起頭,嘶吼著,“我遭受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怪你!怪你!是你把我的一切都搶走了!是你!”鐘佳男一邊掙扎著想站起來,一邊瞠目呲牙地嘶吼。“你等著,鐘挽靈。你等著!我一定會讓你和鐘家……”
鐘如衍被這侄子恐怖的神情嚇得后退了一步。
鐘挽靈一腳踩在鐘佳男的頭上,將他的臉狠狠踩入泥土,打斷了他。“別自作多情了,誰幫你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心術不正者早點放棄靈修,反正你也沒什么天賦。”鐘挽靈收回腳,微微彎下身,蔑視而冷漠地看著泥里鐘佳男扭曲的臉孔,緩慢卻聲如寒冰地說:“還有,你說,要讓鐘家如何?”
鐘佳男只覺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氣像泰山一般壓來,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冰冷得令他心寒膽顫,恐懼一瞬間摧毀了他方才的憤怒和恨意。鐘挽靈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輕柔,可話中的殺意卻如一把未出鞘的利刃,不露鋒芒,卻讓人望而生畏。
“回家去,然后告訴你娘,帶著鄒家趕緊滾出佬仙門,從此絕不要再想染指修仙界,否則我定要你們?yōu)橹八龅氖赂冻龃鷥r,讓你們十倍償還。聽懂了嗎?”
鐘佳男面色煞白地站起身,方才的氣勢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什么也沒說,步履蹣跚地逃走了。
鐘如衍看著鐘佳男倉皇而逃的背影,嘆了口氣:“雖說剛剛佳男侄兒是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但我們總歸是一家人,你也不用這么嚇唬他。佳男畢竟年歲還小,萬一他當真記恨于你,這不真成骨肉相殘了嘛。”
鐘挽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望著鐘佳男逃走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提問:“家族、種族,傳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血緣、性別,真的那么重要嗎?重要的難道不是人所承載的知識和品質(zhì)嗎?人不過是載體,外貌、性別只是附加的區(qū)別個體的標簽罷了,跟所能承載的容量毫不相干。”
鐘如衍詫異地看向鐘挽靈,鐘挽靈也看著他。
“我曾經(jīng)見過一個種族。據(jù)說它們曾經(jīng)是天地間首屈一指的仙靈,是高貴偉大的神祇,但是,因為拘泥于血脈,最后卻淪落為永遠只能在陰暗潮濕的沼澤中匍匐爬行的可憐蟲。那樣的,也能叫傳承嗎?那樣,不過是禽獸的繁衍。因為執(zhí)迷于獸性的繁衍,最后也只會淪落得禽獸不如。這便是天道的回應,求仁得仁。”
鐘挽靈看著鐘如衍迷茫卻畏懼的眼神,她知道,這個人跟其他人一樣,從沒有想過,也永遠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她釋然一笑,道:“如衍師侄是真心留在千機閣嗎?”
鐘如衍點點頭,有些嗟嘆地說:“我知道父親送我來上清宗是為了學更高深的術法,可現(xiàn)在的上清宗,是不會有人教這些了。父親的希望總歸是落空了。”